灰蒙蒙的天,雨还在下。
张晏撑着伞,裤腿带着泥水,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走一步,拖一路的泥巴,他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
“等一下,先擦擦,”张崇军递给他一包纸巾,自己先钻进车里,把毛巾铺在车座上,“你这身太脏了。”
他眼眶还有点红,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张崇军从后视镜里看过去,他冷得蜷作一团,他尽可能地把温度调高,把外套脱了,扔给他:“穿上。”还嘱咐一句,“小心点,别弄脏车座。”
雨已经很小了,丝丝缕缕的,贴在玻璃上斜斜地爬,缓慢地滑,两旁的平顶房不断地迎面而来,很快,又从两侧扫去。
雨滴总能折出斑斓的光,红的,黄的,蓝的,绿的,一个年轻人在擦摩托车,仿佛在对待自己的情人,轻柔,细心,身上是一件老掉牙的皮夹克,他想起了那张海报上的男人。
车子从那年轻人身边飞过,可能溅到他了吧,他抬头——那是一双充满生命力的眼睛,飞快地从车窗边掠过,张晏回头追望,那个年轻人还在用那双眼睛望着他,一瞬间好像有海水在他的心头涨涨落落。
徐记面馆。
快到家了,两道车灯笔直得如两柄剑,雪亮的,扫在这条小路上,水坑,草堆,树,邓从习仓皇地扭头,另一只手举着伞。
“你怎么来了?”张崇军先下的车,他把车停在了院子门口,张晏还在车上套半湿不干的衣服。
张崇军一走近,两个伞就贴上了,邓从习下意识后退一步,看向车上,却正好被他挡住。邓从习有点感冒了,声音沙哑:“我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你不请我进去吗?”
“小晏!行了吗?”张晏踉踉跄跄地从车上下来,没看他俩,掏钥匙开院门。
“你俩吃饭了吗?”张崇军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塑料袋,伸手去替他拎,被他拒绝了,“你去拿盘子。”
“没有,邓叔你到我们家是专门来送菜的吗?”张晏拉开椅子坐。
他笑着摇头:“做了点肉,送给你们尝尝味道,本来我今天也想去看看……”
张崇军拿来了盘子和碗筷:“小晏还不快说谢谢。”
“谢谢邓叔。”
“没事,肉煮多了一个人也吃不完,”他边说边把肉倒进盘里,东张西望,“你们的微波炉在哪里?”
张晏刚想说在上面的橱柜里,却见他一拍脑袋,满脸懊恼:“我都快忘了放在这儿了。”打开了橱柜,把微波炉拿下来。
这微波炉挺久没用了,尘铺了厚厚一层,他用抹布擦了擦:“还是我把肉炒热吧。”
张崇军摆手:“别了多麻烦,擦干净还能使。”抢他手里的抹布,“你感冒了别擦了,我来我来。”
“阿嚏!”张晏捏着鼻子,跑去拿纸巾,“快去洗澡,记得把脏衣服稍微搓一下再扔洗衣机里。”张崇军在他后面喊。
热水劈头淋下,指甲缝里全是泥,他一点点地扣,夜晚的农村很安静,除了耳边的水声,只剩下隐约的几声虫鸣。偶尔一两个小年轻骑摩托出去玩,发动机隆隆地响,惊得隔壁邻居的狗扯着铁链吠。
张晏洗完了,仿佛卸了重甲,一身轻松,随手把毛巾搭在肩上,推开门,厨房里的一对人影连在一起,头挨肩,像落花与流水,你托着我,我依着你,总是要一个先有情……
“……从习,之前跟你说的……”
张晏捏紧拳头,能感受到头发上的水在往下滴,顺着脊梁骨滑,他的头皮在发麻,开口的声音比他想象中要抖:“爸?”
邓从习如梦初醒般挺直了腰板,整个人绷紧了,迟迟没有回头,张崇军转身看他,一脸平静,但他还是看见了,看见他爸的手在底下偷偷地,轻轻地稳住了那只颤抖的手。
“……你们多久了?”
“小晏,你误会了,”他试图用可笑的谎言弥补,“你还小,不懂,大人之间……”
“我误会什么了?”他几乎想流泪,却怎么也哭不出,“是误会你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其实是喜欢男人屁股的同性恋?还是误会他为人师表却在背地里拆散别人家庭?”
“张晏!”他向来容不得别人忤逆他,更何况这样被指着鼻子骂,只是一刹那,风从耳边刮过,脑子里嗡嗡地乱,他头晕眼花,差点站不住,地板上一滴鲜红的——流鼻血了,听到邓从习的声音,那么哀伤和急切:“崇军,不要动手!”
张晏半张脸烂了般地疼,他问:“你年年回来这里是为了妈还是为了他?”
这句话问得简单,回答却不容易,不然他爸也不会有短暂的沉默——他明白了。
“小晏你不要怪你爸,都是我的错,是我先越界的!”邓从习松开张崇军,想接近他,他却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碗,狠狠地砸过去,咔嚓一声,碎片四溅。
“我他妈要砍死这犊子!”张崇军转身伸手去拿菜刀,邓从习死死地抱住他,抢他的刀,胳膊上的血染湿了衣服,雪白的短袖上红色的一块,那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