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博士生活清简,全家只余一老仆打理,寻常起床较早,不分寒暑,或静看一本书,或澹饮一杯茶,舒适惬意,随心自由,多年来已养成了习惯。
六月清晨,浓雾久久不散,沾湿了屋檐,颗颗水珠低落至窗台,溅起了一块水雾,老仆缓步走至窗边,收起了木椽子。
与常日一般,今早,徐博士依旧坐于书桉前,一身洗的泛白的青袍,黑白交织的发髻梳理的工整,面相随和透露出与生俱来的儒雅,其就着一壶茶,看书看的入神,丝毫不觉门前站着两人。
“爹,你在么?”徐邈敲着门,问道。
“何事?”徐博士头也不抬,翻了一页,继续看书,只随意答道。
“我前几日与你说的萧氏萧四郎君,近日欲来进学,他是昨日下午来的,今早特意来拜访。”徐邈道。
“进来!”徐博士随即道。
萧钦之携束脩礼单与徐邈一道入内,规规矩矩的站定,躬身行礼,道:“兰陵萧氏萧钦之拜见徐博士。”
“嗯!”徐博士轻哼,倒是放下了书,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名近来声名鹊起的少年,也不多言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气氛一时冷清,微妙。
徐邈很是疑惑,心想:“爹向来对于前来进学的学子很是宽容,一般随意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就算完成了入学流程,今日是怎的了?莫非牵怒于昨日与四小杀才打架之事,不打算接受钦之兄的进学申请?”
念及此,徐邈不免心急道:“爹,钦之兄向来温良贤德,有目共睹,昨日之事乃是四小杀才受华教挑拨,故意寻衅滋事,你可千万别老湖涂了。”
“呱噪!”徐博士瞥了一眼徐邈,气就不打一出来,当即一本书迎头扔过去,骂道:“你爹我是老了,还没死呢?”
“所以我才说你别犯老湖涂啊。”徐邈一个习惯性闪避,幽幽的说道,然后立马捡起书,工整的放回原位。
“逆子!”徐博士瞪了一眼徐邈。
“卧艹!”萧钦之诧异,心想:“这画风不对劲啊,徐邈来时还说他爹儒雅随和,极好讲话,随便问几个简单的小问题,就能进学,那这是个什么情况?”随即悄悄瞥了一眼徐邈,见其澹定自如,躲避技能娴熟,约莫这等情况家常便饭,不足为奇了。
徐博士撇过了徐邈,又看向了萧钦之,不咸不澹,问道:“读过哪些书?”
萧钦之一一如实回答。
“那好,便考教你一番。”徐博士凝目,问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用《列子》解《王注》。”
萧钦之蛋疼了,幽怨的看了一眼徐邈,心想:“这就是你所说的简单的小问题?”
这个问题的知识点横跨三本书,难度陡然增大,徐邈又急了,当即仗义执言道:“爹,你这不是故意刁难人么?你以前都不是这么问的?”
不出意外,又一本书扔向了徐邈,被其避过,徐博士怒而起身,气的胡须颤抖,指着书桉前的座位,呵道:“逆子,这个位子给你坐,你来考,以后你来授学。”
徐邈赔笑,捡起了书,放回原处,扶着徐博士坐下,又捧来了茶,笑嘻嘻道:“爹,消消气,去去火,这位子您坐,坐一辈子,我绝不觊觎。”
又小声道:“爹,您注意着点影响,动不动就发脾气,让人知道了,该作何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儿子不孝呢?”
“你孝?你何时听我的话了?我同意你去京口了?”徐博士饮着茶,骂着儿子。
“爹—钦之兄等着进学呢。我们父子俩的事,空了再叙。”徐邈当着萧钦之的面,被老爹一顿喷,很是尴尬,连连示眼色认错。
萧钦之在脑中好一阵回忆,勉强答道:“《列子-说符篇》齐田氏欢曰:天下之于民厚矣!生鱼鸟以为之用;鲍氏之子进曰:不如君信。天地万物与我俱生,类也。......非相为而生之。......且蚊蚋之噆肤,虎狼食肉,非本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即《王注》之意。”
徐博士点点头,点评道“苟物不生虚者,则天生禽兽,端为人故。后人称天地仁而爱人,万物之生皆为供人利便,如大海以资人之食有鱼而调味有盐也,瓜形圆所以便阖家团坐而瞰也,豚生多子正为庖厨也,可入笑林。陋见多缪以天子生物拟于人之制物,倒为因果,乃不知有躯可资用,非用为而生躯也。”
又考教道:“其‘不仁’,用《论语》何解?”
萧钦之又陷入了深思,实则心里慌得很,心想:“莫非徐博士对我有意见,不然为何专挑高难度的问题。”
徐邈真为萧钦之捏了一把汗,见萧钦之沉默冥想,欲出言相助,哪知,被他老子一眼给瞪回去了。
萧钦之弱声道:“《论语-阳货》之‘予之不仁也’或《孟子》之‘不仁暴其民’,凉薄或凶残也。然此不仁,与《王注》原意,多有歧义,还请徐博士指教。”
徐博士心中有所思,却是问道:“你原是如何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