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孤峻一如既往仰望墨夜上那轮高挂的余华猫月,气息寂寥黯淡,倏地捕捉到一丝很微的求救虫鸣,下刻虫叫突然扩大,哀伤而虚弱,沙哑难听。孤峻一下子认出,是他在蝮家最宝贝的小雄虫!
今夜雄主与雌君出外游历未归,孤峻一想就知是雄虫崽按捺不住了。这个时候,蝮宅的仆役是绝对不会出来帮忙的。
只有强的雄虫崽才有资格做雄父的继承人,这就是虫族的法则!
考虑到雄虫崽的稀有数量,以前也曾有家族把小雄虫分开养大,严格隔离,结果却是雄虫的养蛊本能和斗争血性无法激发,一只只长成废柴,半只顶事的都出不了。此后,就再没虫敢对雄虫崽实行保护式照顾,也做好了十只雄虫崽最后只有两、三只能活下来的准备。
可是,这次要丧命的是他馀生仅存的光,孤峻怎么能忍受?
他没有贸然扯动铁链惊动他虫,而是无声伸出四十几年未用仍然锋利的前鞘翼,割向铁链上的坑纹--这些坑纹,是他日积月累刻下来,就是为了这时准备的。
不为自己逃跑,而是为了救孤陶儿的命。
孤陶儿太弱,总是待在边缘,孤峻早就看出他撑不过七岁之劫。而凡是雌虫,都不能容忍心爱的雄虫受丁点伤。
前鞘翼猛然斩断脆弱的铁链,张开滑行出窗,在园林月枝树下发现孤陶儿,他像破娃娃般躺在地上,半边身体淌血,孤参儿用八根幼细坚硬的虫脚箝住落败的弟弟。
“嘶……”
“嘶嘶--”
“嘶--嘶……”
孤陶儿最后的虫叫回荡在夜风中,他大概死也没想到孤峻会赶来救他。
孤峻曾经行军打仗,利落杀了孤参儿,重伤孤嵩儿,留他几丝挣扎的气息,抱起呆呆回不过神的小家伙,撕开衣服仔细看他伤口,幸好只是血流得多了些,伤口创面不算大,也没伤到血管。
孤峻替吓得回不过神的少主快速包好伤口,半跪在他面前沉道,“陶儿少主,属下来迟,但眼下恐怕容不得属下请罪了。”
“你怎么……会在这样……不对,你、你竟然杀、杀了他们……!”孤陶儿平日再不着调,这时也惊慌的煞白了脸。
孤峻身为雌奴,杀了自己雄主极为疼爱,更是雌君亲出的强壮雄虫崽!
这是大得多可怕的罪名,孤陶儿想都不敢想。要是孤陶儿自己杀的,雄父再不情愿也要对他另眼相看,但要是有其他成年虫插手帮忙,不论最终是孤陶儿杀的还是孤峻杀的,他们都是不公正地杀害雄子的同罪!
孤陶儿浑身冰冷地捉紧孤峻的手臂,生怕他下秒就被天上的余华猫神兽做去处以极刑了。
“是,是属下杀的,一切与少主无干,属下会一力承担。不论是剐刑还是斩去四肢变成虫彘,成为只有两个洞的便器,属下都会捱下去。”
孤峻还是不习惯用商议战略般的沉重语气对傻乎乎的小家伙说话,换上一抹柔和的微笑,嘱咐孤陶儿,“若是孤嵩儿抢救不回来,雄主就只剩下枝理少主和您两只雄子了,他是绝对舍不得杀您的。陶儿少主,请答应我,无论多委屈也要活下来,也绝不为属下求情,可以做到吗?”
孤陶儿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啕哭出来,孤峻一见他要张手抱自己,眼明手快地先搂紧他,以免他扯到肩胛的血洞。
孤陶儿一头撞进雌奴强壮温热的怀中,抽着湿答答的鼻子,才颤抖着慢慢抱住孤峻的背,“有第二条路……”
孤峻以为他只是不舍得自己,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带我走……孤峻……”
孤陶儿的啜泣都是颤的,显然他也明白这个提议有多丧心病狂。
孤峻惊讶张口,最终化作吾畔一缕叹息,“很难的,陶儿少主……要带罪逃亡您就必定要逃出余华郡,到了其他郡,您就是没有背景的未成年雄虫,而属下的雌奴身份是隐瞒不了的,这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孤陶儿却不肯,倔强地犟起来,“我们一起,总比你一只虫死得很惨很惨要好……”
孤峻背嵴一僵,他会死得很惨的,但在死之前是万劫不复,连死也是奢望。他知道,孤陶儿也知道……
孤峻僵着嘴巴,徒劳开合几次,才下决心答,“好。属下哪怕身死,也会尽力护少主周全。”
孤陶儿泪汪汪地惊喜看着孤峻,雌虫只是心事重重地垂下头。
其实他也是阶级观念很重的传统虫,正因为这样,他成为雌奴后才对所有虐待逆来顺受,宁愿自尽也没想过反抗。他地位低,那就是该受的。
可他为什么会轻易答应小雄子,背叛自己的雄主呢?孤峻想,恐怕是在这七年里,他早就认陶儿少主为真正的主人,献上全部忠诚和爱护……
孤峻吸一口他,重新抬头,边解释仆役很快会发现死的是孤参儿,通知家主后身为大族主的雄虫就会立即要求郡守封锁城门和各驿站,边把握时间抱住小雄虫在广大的园森中飞奔穿插,快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