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漠露出讶异的神情,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这个要求。
“父皇一直不下旨将我嫁给你,其实是有顾虑的。”李心玉说,“所以,我想让他知道你很好,值得我托付终生。”
裴漠的眸色很深。他像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片刻才说:“我可以不计较当年的事,但他未必能释怀,此时去见他,除了旧事重提徒增烦恼外,实在没有益处。抱歉,心玉。”
李心玉本也就随口一问,见裴漠说得有道理,便点点头,“也好。那,我回去了?”
“等等。”
裴漠下车唤住她,站在阳光下朝她深情一笑,“过两日中元节,殿下可否能出宫?”
“好。”李心玉想了想,说,“但中元节要祭祀先祖,我可能要晚些出宫,你等我。”
裴漠‘嗯’了声,温柔道:“再会,殿下。”
“再会,裴漠。”
李心玉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朝宫城下等候的白灵走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宫城下,裴漠才收回视线,调转回府。
出乎意料的,裴嫣竟坐在他的府邸中。
姑侄俩的府邸毗邻而居,但极少串门。除了刚搬出宫那会儿,裴漠去裴嫣的家中拜谒过一次,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国公府。
“蓉姨。”裴漠朝门口站立的女奴点了点头,这才迈进大厅,在裴嫣对面坐下。
“三娘子因何来了?按礼,应该是侄儿前去拜访才对。”
裴嫣微微垂首,衣领中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颈项,原本是极艳丽的容颜,却因心事重重而蒙上阴影。
“昨夜襄阳公主来见你了。”裴嫣语气平淡,问道,“你想好了么,裴漠?”
裴漠平静抬眼,嘴角扬起一个洒脱的弧度,“您知道我若认定了一个人,便不会再轻易动摇。”
“也对,裴家祖训,讲究身心如一。”裴嫣低头一笑,又自嘲道,“身心如一啊……裴漠,姑姑无权指责你什么,毕竟连我自己都是糊里糊涂的,愧对祖训,愧对曹郎,更愧对我五年来的满腔恨意。”
“我理解你的感受,可奸人伏法,皇帝也病痛缠身,我希望你能活得轻松点。”
“我不能,裴漠!”
裴嫣眼中有泪,更多的是执念和不甘。她道,“我原以为,你知道李心玉曾经要杀死你的真相后,便能下定决心离开她。可你糊涂,连家仇都不要了,竟和仇人的女儿私定终身。”
“我并未放下家仇,我只是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至于李心玉为何要杀我……”
顿了顿,裴漠抬起下颌,“她杀我,是因为我先逼死了她。”
“你说什么?”裴嫣瞪大眼,随即微微蹙眉,“你什么意思?”
“您只需要知道,李心玉欠我的,早就已经还清了。”
用她的命。
裴嫣仍是无法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只道:“如果我一定要杀了他们呢?”
“我希望您莫要这么做。”裴漠冷静道,“但如果您坚持,我会阻止。”
裴嫣扭头望着窗外,良久无言。
不知为何,她眼前又浮现出李瑨那傻子的身影。
“初见钟情,是因为你冰肌玉骨艳冠长安;再见倾心,是因为你身世浮沉令人怜悯;三见定终身,是因为你孤标傲世深得我心……嫣儿,我想娶你。”
裴嫣闭上眼,李瑨的声音仍如梦魇回荡在耳畔。
“你这执拗的性子,真是与大哥一脉相承。”半晌,裴嫣揉了揉眉心,盖住眼底的泪意,神色复杂道,“罢了,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裴漠怔了怔,问道:“你要去哪?”
裴嫣侧首望着窗外,说:“海阔天空,总有我的容身之处。这座长安城,太令我伤神了。”
裴漠问:“是因为李瑨吗?”
听到李瑨的名字,裴嫣有一瞬的失神。可这短暂的怔愣很快被酸楚和恨意取代,她咬着唇,深吸一口气道,“李瑨对我殷勤之时,我的确想过曲意逢迎,让他一步步沉沦,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可如今转念一想,着实没必要,他那么骄躁愚蠢,即便没有我从中作梗,也迟早要灭亡。”
她说着刻薄的话语,可眼中却无一丝快意,只疲倦道:“我累了,裴漠。”
“换个环境也好。”见她心意已决,裴漠也不再强留,顺口问道,“您想在哪儿定居?我命人给你安顿宅邸。”
“不必,我当云游四海,归隐山林。”
裴嫣决然起身,拿起纱笠戴在头上,遮住艳丽的容颜,视线追随着门外掠过的飞鸟,轻声说:“不要来寻我,你们找不到我的。”
说罢,她转身出门,白色的纱笠随风轻舞,不曾回头。
裴漠便知道,她这一转身,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中元节又名鬼节,传说这日鬼门打开,人们死去的阴魂会从地府归来,探望亲人。
这日祭祖,皇子皇孙们照例要叩拜先祖灵位,诵经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