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王国悬挂着无数的金色鸟笼,它们在花叶间熠熠生辉。
年轻的狄王收集了世界上所有珍奇的花卉和鸟类,它们自战败国的宫殿和山野间被移植和捕获,精心豢养在四季如春的花园里。
这时,狄王最美丽的战利品走进了花园,于是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地沦为陪衬。
强风吹拂着他的白袍,珊珊花影如飞蛾扑火。他没有佩戴面具和金饰,那些委婉的独占枷锁。他披散的头发被利落地重新束起,用东方的玉冠,一如他征战四方的青年时代,他还是不可一世的白龙侯的西幽岁月。
他的步履轻快,面带笑意。
这是慕兰在西幽灭国后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也是最后一次。
那笑容与其说是快意的杀机,倒不如说是即将解脱的欢愉。
慕兰敏锐地察觉到事态的变化,甚至没有多此一举地呼唤侍从救驾。他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像一串随风而上的风铃,旋律轻佻而浪漫。
这是最后的夏日,西陆的天空依旧硬朗广袤,燥热的暑气已经迅速消退,但他的酒杯里仍然漂浮着冰,细微处的轻待昭示了一切。堂而皇之的白日宫变必有无数个黑夜的秘密铺陈,深渊的花朵需要经年累月的鲜血滋养。没人比慕兰更擅长玩弄权术,所以轮到他自己时,他试图保持风度——至少别那么没见识的一惊一乍。
子虚乌有的棋盘在慕兰面前展开,他盘点着已有的筹码,过去的十年里,他并不是第一次步入危局,但他洞悉人性,擅长即时买卖和秋后算账,故而每次都化险为夷,并且到头来不吃亏。但这次却无计可施,当他意识到玉尘飞已经失无可失,无欲无求。你没法和一无所有之人讨价还价。旧世界的亡灵打开地狱之门,不为复生,只为复仇。
始作俑者的慕兰首当其冲。
“你给老东西们什么好处了?”慕兰谦恭地微笑询问。
聪明人的底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玉尘飞不可能一手遮天。元老院、军部、宫廷,狄国的政局盘根错节,多方力量暗中角力,慕兰的平衡木自认走得还算娴熟,人人得利,宾主两欢,掀他下台实在得不偿失。
青鸾是玉尘飞的影子,他转达玉尘飞的回答:“他们都明白养虎为患的道理。”
慕兰眯起眼,“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狄王生性专断多疑,目下不过是羽翼未丰,却已经在慢慢培植自己的爪牙,翦除其他势力的旁枝。他自以为温水煮青蛙,但姜还是老的辣,斡旋官场的老东西们早看出他过河拆桥的毒辣本性,便合计着先下手为强,而没什么比反戈一击更能恰中要害。
慕兰想通其中关节,惊异笑道:“原来是他们给你好处让你来杀我。可他们不知道,是你在利用他们。”
玉尘飞王怠惰微笑,伸手打开一扇扇精巧笼门,将故国的鸟放出金笼,有一只在他肩膀上蹦跳,恋恋不舍地偎着他的脸颊。他轻挠它的下巴,无声催促:去吧,去吧。
不要遗忘,不要停留,日夜兼行,风雨兼程,穿越沧海,跋涉沙漠,飞回万里之外的家乡。
旅途崎岖而寂寞,它风尘仆仆,遍体鳞伤,疲倦极了。但它终于到家了,漂泊流浪的日子结束了。
那风卷如海的极北草原,拥有它终年翱翔的漫长童年,它无人知晓的隆重悲伤和幼稚憧憬。溯洄故事的起点,它还有无尽的未来和可能,它还有爸爸妈妈,还有可以回去的家。
玉尘飞目送归鸿去,慕兰则目送着他。
他的美越发张显,像一颗燃烧殆尽的太阳,磅礴绚烂,那是自我毁灭的终结前奏。
对玉尘飞而言,已经无所谓幸或不幸,唯有完成。
慕兰轻声道:“你想要什么?”
玉尘飞道:翼军,我要带走机关鸟。
慕兰疑惑道:“机关鸟只是雕虫小技,可没法挑起你这出戏的正梁。”
玉尘飞当然并不负责答疑解惑。慕兰倒也不恼,大局已定,细枝末节不计较也罢。
所谓的戏,唱的是披甲戴盔的长靠武生戏。
历史总是重复上演,狄王父子籍东征幽国来把持军政,今日便有另一场举国动员借机清算的战争。当年吞并西幽的战争红利让狄景同时走向繁盛,景朝更是奋起直追,隐隐有与狄国并驾齐驱之意,若不遏制苗头,恐怕再无机会。两国本不至兵戎相见,但内外成因错综复杂,更有玉尘飞于狄国政坛推波助澜,方成就这盘不死不休的杀局。
慕兰又道:“你果然不要解药了么?”——解那四十九日剧毒的解药。
接着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我愿意给你,小玉哥哥。你一心求死,我偏不想你死。”
玉遥半梦半醒里听到帘外潺潺声,夹杂着雨丝的飒飒凉风飘了进来。翠翠不在身边,玉遥不愿钻出被窝关窗,蜷成一团,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听到窗扉的吱呀声,风声雨声一下远了。
温暖的大手轻抚玉遥的脸颊和头发。玉遥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见到父亲对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