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飞从没抱过孩子。小孩是不是都轻飘飘地像片小羽毛?他想把儿子抓紧点,又怕一用力把他弄骨折了,他看起来那么脆弱,像只骨骼中空的雏鸟,胎毛还没褪就要穿过枪林弹雨。这也许解释了他为什么那么轻。
沈劲松也太不会养孩子了吧!他在内心谴责。
没有给我的儿子喝奶吃肉么?果然景人只能把狼养成羊。
儿子在自己臂弯里微微打颤。
玉尘飞焦虑地思索:冷么?还是害怕我?
就听玉遥颤颤巍巍道:“娘你是不是生遥儿的气了,遥儿刚才惹祸了。”
玉尘飞急忙摇头。他心想:原来叫瑶儿,果然是如珠如玉爱若珍宝的。
玉遥放下心结道:“我还以为娘生气了才不和我说话的。”
玉尘飞闻言苦笑。数度存亡死生,他早已不爱其躯,此时却为自己不能像普天下其他父亲那样唤一声孩子而心生悲哀。
玉遥轻声道:“娘怎么不开心?”
玉尘飞怔怔低头,就见玉遥用一双乌亮亮的眼睛望着自己。虽然讷于言表,却深情暗注,无时无刻不把他装在眼里,放在心上。玉尘飞暗叹,自己此生早已勾留在另一泓似曾相识的明眸里,纵然被淘得粉身碎骨,也终归未能抛去。
玉遥想:娘的眼睛真好看,像夜空的星星。他哪受得了和玉尘飞长期对视,稍久脸颊就烫得像壶烧开的水,胡言乱语道:“遥儿头怎么晕晕的,眼前也黑黑的”大人喝醉了是不是这样
玉尘飞吓了一跳,把他端得更平更稳,又用手罩在他的后脑勺,示意他可以靠进自己颈窝里闭目休养。
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头发上,好舒服。还有香气其实父亲的怀抱里也有香气,是淡淡的草木清馨,娘却是冰雪般的寒洌花香,玉遥深深呼吸,让这香气浸润肺腑,继而沧桑地长舒了口气,卸下了小小年纪不该承受的重担。
“娘,娘”他幸福得像只发出呼噜声的小猫。
可把玉尘飞唤得头疼,他摊开玉遥的手,想要写:“不要叫我娘,我是你爹。”
但玉遥的手只有那么一点点,玉尘飞的字又大又幼稚,猪圆玉润,实在是一头也挤不下。
幸好此时已回了帐,手头有可以任他施展拳脚的纸笔。
玉尘飞把他抱在膝上,先写道:你叫什么名字。
玉遥见他这样,就知道他不能说话了,愣了许久才娟娟秀秀工工整整地写:沈玉遥。
玉尘飞惊讶地眨了眨眼,用笔把遥字圈了起来。
玉遥点了点头,继续规矩地慢慢写道:我父亲说
没写几个字就见玉尘飞含笑看着自己,这才醒悟,原来自己可以直接说话的。
这下解释起来就更娴熟了,似乎从小被问过太多遍,“父亲说,他和夫人是在玉遥关初见的,所以管我叫玉遥。后来他又与夫人天人两隔,遥不可及”
玉遥搂着玉尘飞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偷偷说:“还有父亲不让我告诉别人的,他说我其实姓玉,他把这个玉藏在名字里了。父亲平时只管我叫玉遥,从不喊全名的。”
玉尘飞听得无限感念,沈劲松当年绞尽脑汁才憋出个小黑,这孩子简简单单的名字,他又穷尽了多少心思。
——但夫人和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枉小侯爷一世风流,到头来却被这个老实人占了便宜,当了便宜媳妇。
这时候也懒得计较这些了。他运笔如飞,怒气冲冲:“是谁送你来的?
玉遥紧张道:“不是父亲,爹爹不要错怪他。”
玉尘飞失笑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写道:你很护着他。
玉遥低头:“父亲很辛苦。”
玉尘飞垂眸写道:你要来帮他当说客么?
玉遥道:“遥儿不是父亲的说客,遥儿是自私鬼”他抽噎道:“是我想要爹娘都活着,都陪着遥儿。”
玉尘飞定定许久,笔尖的墨在纸上洇开一大朵。
都活着可按他原来的计划,他和沈劲松是要一同死的。
只留下这孩子孤零零在世。
本以为沈劲松至少能托可信之人照顾遥儿余生,可若真的信得过,玉遥怎么会被当作一枚筹码摆在自己面前?
正是神思不属,那默默尾随而来的猎户少年突然出声道:“主君!”
玉尘飞愕然抬头。他从未被如此称呼过,大君是他父王的头衔。
阿焕红着眼眶吼道:“我们也想要你回来!我们幽人!”
玉尘飞手头的笔当啷一声掉进砚台,溅起飞墨,点在衣袖上,如当年斑驳血花。
他心潮澎湃地问道:你们还活着?
阿焕道:我们只有四千多人。我们日子过得很苦,没多少男人,老弱妇孺吃不饱穿不暖”毕竟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说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
你们在哪里?
阿焕又弯弯绕绕指了一通,玉尘飞却看懂了,神色立变,一点血色也无。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