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直拒绝表演。”
“别的龙都会跳舞、画画、踢足球,它连骑都不肯让人骑。”
“这畜生不服管,干嘛还不杀掉。”
“白龙可稀罕了,光是鳞片就能卖好价钱,不过要活着拔下来才能永远耀眼。”
两个动物园工作人员有说有笑地走远了,沈劲松隔着玻璃,沉默地继续打量着白龙。
白龙被关在小笼子里,闷闷不乐地蜷成一团,连尾巴都动弹不得。它的鳞片暗淡无光,浸泡在泥水里,脖子秃了一圈。
来秋游的孩子们又笑又叫地敲着玻璃,“喂!喂!龙龙,看我!”
白龙耷拉着脖子,眼珠懒得转一下,像蒙尘的弹珠。
“坏龙龙!一点都不乖!”他们扫兴地成群结对走开了。动物园很大,除了这坨不配合的小脏龙,还有好多奇珍异兽,有会画画的大象,会跳舞的狮子,会踢足球的虎鲸,他们看都看不过来哩。
玻璃橱窗前又只剩下沈劲松了。
他每周都来看小白龙。这是第七周了。工作人员私底下好奇地议论他:“那个怪人又来了,搁那儿杵一下午,啥也不干啥也不说,怕不是个傻子吧。”
沈劲松确实是傻傻地看着小白龙,哪怕它只给自己一扭不扭的倔强屁股墩。
这是白龙啊。
沈劲松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他小时候没书读没学上,只有一本珍爱的童话集,翻了又翻,每个字都能背下。童话里有一只小白龙,它翱翔在极光的冰原上,脾气暴躁又任性,可大家都宠它爱它。
它得意洋洋地翘着尾巴,不停地做各种恶作剧,它呼呼地喷着小火球,贱贱地去烧大白熊的尾巴,用爪子揪起企鹅强行让它升天在那逼狭昏暗的上锁出租屋里,是贪玩的小白龙陪着沈劲松度过了寂寞的童年。
后来沈劲松长成了木讷寡言的大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底层劳动,在一间间逼狭昏暗的出租屋里辗转,偶尔闭上眼,似乎还能看到一只鳞片熠熠的小白龙穿梭于缭乱的极光里,张牙舞爪,可可爱爱。
于是他心头柔软地含笑入睡。
沈劲松去找园长,“如果要买下白龙,要多少钱。”
园长惊奇地问:“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他老老实实地报了个数,园长冷笑道:“差不多顶你五十年工资吧。”,
“好。”
“我可得提醒你,别看它还是只小龙,但那是因为一直被钉着骨头,你可别解开铁钉,否则砰地一下长大,你家装不下它,你也制不住它。”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又难过。
“我多问一句,你买它回去干什么?”
“等它伤好后就把它放回故乡。”
神经病。园长在心里骂。不过小白龙活不了多久啦,鳞片也不亮了,卖都卖不出去,能从这个冤大头这儿再多赚点钱,也算小小一笔横财。
沈劲松打开笼子。他摸了摸龙脑袋,龙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小龙,小龙。”他轻轻唤道。他知道龙的五感极其敏锐,即便是最钝的拍打玻璃声,对它们而言也像是近在咫尺的尖锐急刹车,让神经都像被电锯般的疼痛。
沈劲松耐心地蹲在笼子前,过了整整五分钟,小白龙才意识到什么,它迟疑地慢慢钻出笼子,摇摇摆摆地站起身,但它太虚弱了,太久没走路了。还因为不乖被电击过,被斧头砸过。所以它蹒跚了几步又轰然倒下。大家发出嫌弃的笑声。
沈劲松把小白龙抱起,相较它的同类实在太瘦了,但它依旧有两百多斤。因为浑身都是伤口,所以碰到哪儿都是疼的。它的翅膀被钉入铁钉,脚上拴着的铁环早就长进肉里,所有的伤口都在溃烂流脓。
沈劲松把锁链一并带走,等到回家后再慢慢剥离。
他摸着小龙的背,“小龙,我们回家。”
小白龙像蒙尘玻璃珠的眼睛里流下了一滴泪,尾巴轻卷上沈劲松的腰。
因为危险生物不能带上地铁,沈劲松和小龙只能走着回去。沈劲松已经不再年轻了,抱着两百斤的小白龙走三十多公里实在勉为其难。他去小超市找老板买了一个购物推车,一坨龙正好能满打满算地填进车里。
他推着小龙走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们走过车水马龙的都市高楼,大家围着小龙拍照,伸手摸小龙,小龙烦操地喷鼻子,却连一点火苗都吐不出。沈劲松知道它害怕,赶紧推着它跑;他们走过绿草茵茵的市政公园,一群狗正在追赶飞盘,小龙抬起头,神色微妙,它有点想玩,它太久没玩啦,但跟狗玩是绝不可能的!再说它现在走不了也飞不了,怎么玩呢。
他们在暮色里慢慢前行,华灯已经初上了,身边的高楼渐少,多的是低矮逼仄的老房子。
这其中有一间是沈劲松的屋子,也将是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