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又把小龙填进浴缸里。小龙喜欢水,温暖的水波将它柔和包围,它翻着肚皮眯起眼,任由人类把它身上板结的泥泞一点点洗掉,不由舒服地哼哼,就连伤口浸到水的疼痛都感觉不出来了。
可是它还是难免狐疑:这个人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他要干什么?
惴惴不安的小龙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它决定通过刻意的挑衅行为来实验一下。
它的尾巴摇摇摆摆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扑了人类一脸。
它冷眼待看人类的反应,会不会恼羞成怒地殴打自己呢?它在心里不屑地想。
结果人类笑起来,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趁机揪住尾巴尖尖,从下到上撸了个遍。
小龙的脸一下红了(如果你能看得出来,毕竟龙都是皮糙肉厚的)。
尾巴不能乱摸的!这就像直接摸那里一样!!!真没礼貌!可恶!粗鄙!放肆!没家教的裸猿!
它脸红红地挪开眼,盯着浴室的天花板,天花板脏脏的矮矮的,多年藏污纳垢,老旧的电灯泡一闪一闪。水那么温暖和温柔,可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仍能感受到深秋的寒意。它把自己的脸也埋入水中,眼泪化在了水中,谁也看不到,谁也发现不了。
小龙好大一只,它把头咣地藏进水里,水就从浴缸里一下子哗哗溢出了。画面有点好笑。但沈劲松看见龙拱起的背一耸一耸的,像只狂暴的猫。沈劲松不忍又怜爱,一下又一下顺着龙背,像小时候妈妈安慰自己那样。
洗完了澡,沈劲松把龙用最大号的白毛巾裹起来。两百斤的龙体重和一只雌狮相当,但看起来比狮子小一圈,顶多是只大狗,大概是因为尾巴、翅膀和角都太重了吧。沈劲松不忍心让小龙走路,把它扛回了床。床自然是单身汉紧紧巴巴的大小,平滩了一只洗完澡后柔若无骨的龙饼后,连屁股坐的地方都快没了。
沈劲松因地制宜地坐了半个屁股,毫无征兆地快速将铁钉从骨头缝里拔出来。小龙嗷的大叫一声,喷出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火球,虽然不足以引发火灾,却把墙顶熏黑了。
它痛得瑟瑟发抖,眼泪汪汪地蜷成一团,把受伤的翅膀藏在身下。沈劲松冷冷扫了一眼已经锈蚀的两指粗铁钉,然后再固执地去摊小龙,好言好语地哄道:“还有一只翅膀”
龙把尾巴对着它,像不肯打针的小孩。过了一会才鼓足勇气,怯怯地伸出另一只翅膀,梗着脖子,像是要英勇就义般悲壮。沈劲松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一鼓作气把另一枚经年累月长在肉里的铁钉抽出。小龙这回只是呜咽了一声,依旧痛得哆嗦。它把脑袋埋进沈劲松怀里乱拱,像是求安慰般。
沈劲松不断摸着它,心都化了。
料理完伤口已经深夜,一人一龙都精疲力竭,小龙更是被这些陈年旧伤折腾得脑袋都撑不起来了。沈劲松明早还要上班,他从衣柜里抱出铺盖——虽然房子很小,但因为经常接济无家可归或是欠租的朋友,所以有备用的床具。
他打算打个地铺将就一下。
小龙不解而疲倦地看着他忙里忙外,然后终于看懂了。它的尾巴一勾就缠上沈劲松的腰,龙都是这样卷走猎物的。接着它就像恐怖片般把沈劲松拖回了床,不过沈劲松并没有像傻瓜主角那样做无畏的挣扎,他立即微笑着抱住小龙,举止间也有一丝不舍分离的亲密。“我们两个睡不下啊。”
小龙目光炯炯地瞪着它,像在说:“我说躺得下就躺得下!”它不耐烦地用尾巴和爪子摆弄着他。最终变成沈劲松侧躺着,然后小龙从背后盘住他的姿势,尾巴缠着,翅膀盖着。
但它现在还太小了,不能严丝合缝地藏住沈劲松,它不由有些丧气和愤怒。
沈劲松倒是哭笑不得:这样自己还真像一堆被恶龙占据的财宝不过龙真是暖和啊,肚皮也软软的样子。
一直都是独眠,这样被搂着睡觉的感觉还是第一回,有种说不出的温馨和安心。
(3)
第二天沈劲松去上班,他害怕小龙孤独,特意打开电视调到动画片频道。小龙眼神恼怒地威慑他:谁是要看动画片的小宝宝。
可一个龙在家真无聊啊,小龙在狭窄的屋子里转来转去,耷拉着的大尾巴像个拖把,跟它的主人一样垂头丧气。小龙用爪子戳开后门,后院很破旧,堆满了烂掉的落叶,工业城市天总是阴阴的,空气也有刺鼻的味道,小龙没有一天不想打喷嚏的。
才不是理想龙居环境。
小龙想回家了。它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锁链能够束缚它了!它试探地扇动了一下翅膀,立马疼得呜咽。即便如此,它也感受到了风,寒风自北方而来,穿彼漫漫荒凉大陆,冰雪的气息,故乡的气息。假以时日,它将重新振翅翱翔于这万里长风里,扶摇而上重返故乡。
但那个人类肯放它回家么?它阴沉地思索,从昨晚来看,对方的脾气很好,可不代表他没有恶意。也许他有什么更恐怖的计划,比让它画画和踢足球更卑劣,比被凿穿翅膀和生拔龙鳞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