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雨迎面而来,黑云堆积,落下细密雨幕,几乎将整个京都翻倒过来。
空旷的上京街道,一眼望到头,长街尽头,黑雾弥漫,极尽与乌云混成一团,远远的,她闻到火油和湿木烧焦的腥臭气味。
上京水龙队围在天牢外,里面熊熊燃烧,外间下着暴雨,也真是奇了,这火遇水不灭,水龙队到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霍黎卿当先赶到,见无人敢进去救人,转头就要冲进火场,被水龙队的人紧紧抱住。
来救火不敢下去,反而叫官宦之子入场救火,他们于公于私都不敢放霍黎卿进去,眼睁睁看着火焰将天牢烧了个精光。
火灭后,断续从场中抬出被烧成黑炭的尸体,几人抬着担架从火场出来,放到霍黎卿面前,拍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小公爷…节哀。”
霍黎卿跪在地上,手指颤抖去掀覆在担架上的白布,里面的人已被烧成一团黑乎乎的碳,他阿爹这么高大的人,怎么最后只有短短几截。
一捧油布伞撑到头顶,挡住漫天雨水,霍黎卿神色癫狂,摇头后退:“这不是我阿爹,这不是他!”
挣扎间那截黑炭上掉下一柄玉剑,落在地上“叮铃”脆响,霍黎卿顿住,几人视线聚在上面,上面印着霍家族徽,是霍家嫡系才有的玉剑配饰。
身后,霍老太爷在看到那柄玉剑后嚎啕大哭,推开众人抱上那截黑炭哭嚎,“胜儿啊。”
丹书铁卷被霍太爷扔在水里,沾满污泥,雨水如黄豆打在上面,滴答作响,上面用金粉写着匡扶社稷,死罪当免八个大字,像是一个笑话。
霍老太爷哭到痛处,咳出大口黑血,登时晕了过去。此时德隆帝差人赶到,见此情景也不忍苛责,命人收拢骸骨,送霍太爷回家,众人忙作一团。
霍黎卿跪在人群中,神色麻木,不似霍太爷哭嚎发泄,他呆在地上,自认出玉剑后就神魂游离,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文舒屈膝陪他一道,油伞下,两行热泪从霍黎卿眼中淌出,沈五将伞朝他移过,不叫雨滴落在他身上,霍黎卿脖颈缓慢扭动,见是她来,再忍不住抱住,哽咽道:“文舒,我没有父亲了,我没有爹了!”
霍黎卿压着沈文舒的肩膀,连哭都是压低嗓子,他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何曾有过这等落魄,沈文舒安静听着,到这时语言都是苍白无力,只有他发泄出来,想明白才好,她能做的,只是陪着他。
马车从他们旁边飞驰而过,溅起一层污水。那车走到一半又退回来,沈文箫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哟,小公爷,怎么还同我家五妹妹混在一起呢,你不知道她是个灾星吗?”
沈文舒眼皮直跳,下意识去看霍黎卿,霍家遭此大难,而她,自出生起就被冠上灾星名号。
霍黎卿闻言抬头,等看清来人后,缓缓推开一旁的沈文舒,自己露在伞外,是与她划清界限的姿态。
沈文箫坐在马车内,红唇微扯,脸上浮出一丝讥笑,“这就对了,你们霍家上百口人还要过活,可别跟那些个灾星扯上……”
“嘭——”一声巨响,霍黎卿的拳头砸向马车,木板凹陷,碎茬儿刺入皮肉,带出点点红痕,雨水从他高挺的鼻梁划过,双目寒冰,神色冰冷,犹如修罗在世。
他冷眼扫过,近乎耳语道:“沈良娣,如今我一无所有,也不怕再背上个打死太子妾室的罪名,你若不怕,可以继续说。”
霍黎卿语气森然,眼中杀气腾腾,蕴满煞气,他玩乐时诸公嫌他不争气,如今沉下脸,当真有几分将门虎子的态势。
沈文箫见他不似作假,整个人都疯魔了,脸色讪讪,甩下帘子催促车夫快走。
一路无话,沈文舒路上想开口安慰,又怕真是自己方到霍家,越是情急越是胆怯,直到霍黎卿进了大门,也再未回头看她一眼。
沈文舒回宫就病了,她本就身子弱,淋了场雨,心思郁结,推开朝阳宫大门,当头栽下,一睡不起。
这一病,等好些时,已是七日后,永徽从外头拎着只鹦哥给她解闷,有人时沈文舒装作无事,也能跟着笑,香兰却知道,每到夜间无人,沈女官缩在帐中低声哀泣,等白日又无事一般,长久下去,病不见好不说,人也消瘦下去。
朝阳宫没人敢提霍家如何,沈文舒不问,众人像是忘了还有个经常来蹭饭的霍小公爷,面上其乐融融,一片祥和。
可到底传进来风声,有宫人来取香时,提了一嘴东瀛与北齐在东海之滨发生战乱,霍小公爷带兵直上,与人火并多日,如今生死不明。
原本称香的手一抖,沈文舒呆住,猛站起声问道:“你说霍小公爷怎么了?”
那宫人原是与旁边的人闲话,被沈女官猛地揪住,早已慌乱不堪,还是楚国师出面解围:“今日散香事必,各位同僚还请回去。”
国师出面,没人敢提出异议,等朝阳宫清人后,沈文舒盯着他,势要在此事上落个明白。
楚鹤轩叹了口气,轻声道:“本来是想等你好些,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