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沈宁
连日雷雨,好容易捱到放晴的这一日,果真是一晴如洗,天色澄明。李梵清靠在美人榻上,腿间搭着一条薄罗毯,沐着晨起时的初阳,眼帘却仍然倦懒,半张半合着。她见兰桨捧着汤药而来,已是习以为常,也不再似从前那般蹙起眉头,推三阻四。
李梵清饮罢汤药,捻起一片桃脯含在口中。
自那夜李梵清将一口瘀血吐了出来,病情总算是有了起色,不再昏睡高热,更是一日赛过一日的精神,眼看便要痊愈。只是可惜,因着这病来势汹汹,李梵清的九成宫避暑之行最终还是未能成行。
今日一早,趁着天色放晴,燕帝领着后宫诸人启程前往九成宫。与之同时,燕帝还放了三道圣旨。这其中最惹人关注的,自然是裴玦尚公主,成为承平公主驸马的旨意。
“……他没有接旨?”
兰桨眉心一跳,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驸马病体未愈,只能卧床,故而是裴相替驸马领了旨。”从前在公主府,她们都是称虞让为驸马。不过,自从李梵清知晓虞让待她不过七分利用之后,便再不许兰桨等人如此称呼虞让了。
李梵清将兰桨这话咀嚼回味了半刻,“嗤”地一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来。她是病了,又不是傻了。什么病体未愈,让裴植代领了圣旨,明摆着就是借口罢了。
裴玦根本就是不愿接旨。
“婚期定在何时?”
“九月末,具体的日子还未敲定。”
李梵清低眉思道,虽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但还是显得太过仓促了。李梵清并非不理解燕帝用意,但她闹李应的那一出,除了是想替燕帝找个借口收拾秦王父子,再加与燕帝约定的藏拙之外,更多的是打算让燕帝借机对她小惩大诫,将她对裴玦“下药未遂”之事给盖过去。
她虽在席间主动认下了下药强逼裴玦之事,可她话中隐含的意思,却是她强逼裴玦未果。如此一来,此事对艳名在外的李梵清而言,不过是一桩“锦上添花”的花月绯闻;对端方君子裴玦而言,也更立住了他清风高节、宁折不弯的品行。
因而李梵清觉得,这桩事不过是个小小插曲,只待时日一长,世人必将此事日渐淡忘。她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为自己谋个皇太女之位,而裴玦自也会另行娶妻生子,过自己的日子。
兴许再过个几十年,她登基称帝,也会“不计前嫌”地提拔裴玦,让他成为自己的心腹与肱骨,君臣二人还能再替大燕挣得个中兴局面。
李梵清思及此,低声叹道:“他要真有本事抗旨,倒还好办些。”
兰桨在一旁垂首噤声,不敢接话。这几日私下里,桂舟非要与她争论,李梵清梦呓时喃喃念着的那个名字,究竟是虞让的“虞”字,还是裴积玉的“玉”字。
桂舟信誓旦旦,说一定是“裴积玉”。桂舟还说,她一早就看出来,公主对裴二郎是早生情愫,只是碍于种种原因,这才并未与裴二郎挑明。
兰桨听罢却只摇头。她并非不知公主对裴二郎有着别样的感情,只是在她看来,公主对裴二郎的这段情,却与公主从前对虞让的情意截然不同。这教兰桨一时间也吃不准公主的心意。
兰桨不解裴二郎,有情为何并不想接旨?当然,兰桨亦同样不解自家公主,有情又为何会希望裴二郎抗旨?
“公主,左监门卫将军家的沈大娘子求见公主。”张得意在外间禀道。
“她?来做什么?”李梵清奇道。
沈宁对李梵清而言,确实是位稀客。是以她也十分好奇,沈宁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存的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去请沈大娘子到文芝堂小坐,本宫随后便来。”
李梵清尚在病中,此刻也并没有涂脂抹粉的闲情逸致,因而她只让兰桨帮她稍稍理了理发髻,又换了件体面些的松绿与雀蓝间色的襦裙,信手拣起屏风上的淡秋色披帛,便算整理过衣装。
从前沈宁回回见李梵清,皆是在外,在各种大大小小的宴会之上。李梵清那般容色,又兼锦饰华服,很难不成为场中最耀眼的存在。
可今日却是沈宁第一次在私底下见到李梵清,且还是病中的李梵清。沈宁自小在药罐子里长大,她从前只将自己在外貌上输于李梵清,归结于病气、归结于衣装首饰的缘故。可今日见了病中的李梵清,却教沈宁知道了,原来并没有那么多的缘故,只是因为她生得本就不如李梵清罢了。
“不知沈大娘子今日登门,有失远迎。”李梵清笑得客气。
“本就是臣女不请自来,叨扰公主,还望公主恕罪。”沈宁盈盈起身,向李梵清行了个礼。
李梵清抬了抬手,示意沈宁免礼,落座便是。
“沈大娘子是为了裴二郎的事情来寻本宫的罢。”
沈宁甚少与李梵清打交道,只在卢檀儿口中听她提起过李梵清,而卢檀儿口中的李梵清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卢檀儿形容李梵清时,不外乎说她飞扬跋扈、嚣张傲慢,眼睛长在头顶上,叮嘱沈宁千万别得罪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