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光是这么想想,都能再掉半缸眼泪了。
“你来这儿干什么呀……”
“你在京城等我就好了嘛,你过来干嘛呀……”
他吃他的八珍宴,她谋划这穷县城,等三年后她从这穷得焦心的地方回去了,把仇官厌富的念头埋实在了……还能好好地做朋友。
唐荼荼眼泪不停地掉,哭得彻底没了相,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还惦记着抬手推搡他,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妄想靠这么一只手,把他推回京城的富贵窝去。
于是,那些未尽的话破开他胸口,破开他一身的锦绣,晏少昰忽然之间全听懂了。
他旋身坐下来,一字一字,格外着意地开口。
“再说我。什么四冷四热四糕果,都是与你吃饭的时候才这么点,怕你平时俭省,舍不得吃,专挑大酒楼请你用膳。”
“你不在的时候,我在府里每日食两顿,辰时一顿,申时一顿,每顿三菜一饭一汤,是我一人的食量,我没拿剩菜赏下人的劣习。有时饿得早,黎明出门前喝杯枣茶,配两块点心,夜里饿了,则再添一碗云吞。”
“你每次见我穿新衣……你是客,见客,自当穿新衣,你不见我的日子里,岂知我穿的不是旧衣?”
“这是去年的旧衣。”他挽起外衫袖口,露出里边的中衣,握着唐荼荼的手摸上去。
唐荼荼被他抓着,摸到了毛茸茸的袖边,绢绸料子会勾丝,穿久了会毛糙,也会变得更柔软贴身。
“我哪里有天天穿新衣,一天扔一身衣裳?我府里有浣洗房,衣裳穿脏穿旧了都是要洗的,算不上衣食俭省,却也没敢在吃穿上花耗太多。”
“我不去欢场淫乐,不养通房婢妾,不赌六博,不囤积珍玩,没收过六部官员孝敬,也从未索贿鬻爵,府里每月最大的开销是门客和影卫的工钱,钱自我的岁禄和食邑来。”
“幼时不懂事,确实胡乱花销过,买过金的碗碟银的座儿。可自我十四岁出宫开府以后,再没一掷千金给什么玩意花过钱。”
他在这点小事上辩白半天,咬牙切齿:“你说我骨子里是皇家人……还想讲什么?与我割袍断义,分道扬镳?”
唐荼荼瘪着嘴,差点又哭出来。
直到额头贴上来一点冰凉。
那是神像前的冰台釉,扁扁的釉罐里盛着冰,上方一点香,白烟会随着凉气向下流。
晏少昰拿这罐子贴在她脑门上,去敷扇骨敲出来的那点红。他的手平时干燥温暖,这会儿潮沁沁的,也出了汗。
“你怜贫恤苦,这很好,但世态人情复杂,兴新革旧如何之难?你不能看见一些百姓生活困苦,就觉得官是贪官,吏是污吏,皇帝家个个该死。”
“也不能因为我一字之错,一句失言,就把我划到恶人那边去。”晏少昰声音低着,莫名也委屈了。
“你说疍民可怜,那你替我想想,还有什么法子能治得了这片乱土?慢慢想,不急。”
他语气轻得,像在哄她。
天飘着点毛毛雨。
唐荼荼一把眼泪一把汗,糊住鬓角的头发,在这个湿软温润的下午坐在道观里喝茶。
上香的信士有时逛进来,来了又走,留不了多久。
唐荼荼什么也没想,放空脑子,坐在蒲团上,听着外边的道长撞金伐革,吟着《度人经》。
旁边的二哥一直坐在那儿,守着一只红泥炉烧水,壶咕噜咕噜开了,他捻点茶叶沫洒进去。
直到请神大典结束,公孙家的仆役找进来,急匆匆落下一句:“姑娘怎么还在这儿喝茶呢?我家少爷小姐遍地找您,快去吃席呀,吃完下下饭就要登船啦!”
唐荼荼愣住:“这么赶?”
她衣裳淋了点雨,已经不能见人,急匆匆找了家客栈更衣洗头,因头发淋雨会痒。
祭妈祖供的是三牲,猪、牛、羊,信士能不能吃荤要看地方,此地是不忌荤的。城里来供神的士绅不光施香火,还会集钱赠予渔村三天的流水席。
流水席,不分什么首尾次序,男女老幼随便坐,一桌八位,坐满就开席,吃完了擦把嘴便走,清台撤盘都有杂役收拾,颇有乡间趣味。
人太多,唐荼荼已经看不见爹娘的影儿了,却看见了叶先生,一问,才知爹娘去了酒楼,沧州来的通判大人做东,请县里的官员吃酒。
那是知府座下的二把手。唐荼荼大约有了数,领着二哥找收拾利落的桌子坐下。
此处淡水用得节约,又是流水席,前头用过的碗筷过遍水就算是洗了,干净不到哪里去。
晏少昰学着唐荼荼,拿大麦茶浅浅烫了烫碗筷,就这么吃了起来。
唐荼荼:“二哥要是吃不下,咱们去外边吃吧。”
他道:“无妨。”
无妨确实是无妨,但他坐在这儿,是个人都要多看两眼。
乡间大席,鸡鸭鱼肉四大盘是必有的,上头摆着肉,底下白菜土豆垫分量。米饭没蒸够火候,口感发僵,汤起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