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说完。
“哎呀你别扫兴,该批评批评,该夸的时候就得夸。”唐荼荼正心潮澎湃,听不得他说一点不好,抓着他往船上走。
公孙景逸今日穿了件簇新的衫,大红一条绸布披在右肩上。
此地风俗,祭海神娘娘讲究要披红,因为海神娘娘生前保佑渔民,打心里盼着百姓安康富足。初一正祭这天,百姓穿得喜庆,娘娘看了高兴。但家里的女孩披一身红,只怕海鬼不识人,把女孩当做新娘子掳了去,于是各家的儿孙就要撑起这风俗,要么戴红冠,要么配红腰带,要么胸前挂一穗红宝珠璎珞圈。
公孙家几房兄弟姐妹起哄,撺掇掌家夫人给公孙景逸穿挂了一身,红冠红帷红腰带红鞋面,给他装扮成了个大龄福娃娃,颇滑稽。
这公子哥仗着自己颜色好,也没摘,对镜照了照,红朱朱的衬他一张玉面,嘿,也挺好看。
“哥哥哥哥哥!”和光一声哥喊出了环绕音,跑到景逸面前,提裙刹住脚,一指正往船梯上走的人:“茶花儿她二哥!她二哥来了!”
“……谁哥?!”
“茶花儿,她哥!亲哥!就是那个皇上亲笔题了字的神童子!”
公孙景逸舌头发僵,手脚发木,往和光所指的方向一眺,把人瞧了个正着。
那青年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一身容易显老的雪青色儿愣是叫他穿出了贵气,穿出了神采英拔,举手投足间处处士族风仪。
——唐老头儿那软面团样!怎么能养出这么钟灵毓秀的儿子!
公孙景逸扯过镜子一照自己,这一身的花里胡哨不像样,衬得他像个没文化的土乡绅。
忙把头上的花冠取了,身上的红绸摘了,全挂在堂弟身上,连俩手的红玛瑙扳指都卸了,刮拉得身上只剩一件袍,展出个笑,几个大跨步迎上去。
“这就是唐家二郎义山兄弟吧,圣上亲笔题了字的大学问人!常听唐伯父和茶花儿提起义山兄弟在国子监念书,我只当国子监做学问的,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痴,今日一见,才知是弟弟我浅薄了!”
晏少昰揣着“我倒要看看这公孙是什么人中龙凤”的心思、冷眉冷眼上的船,谁料刚碰面就多了个弟弟,愣是被这份热情整得不会了。
这公孙公子活像说书出身,一边笑叱:“茶花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二哥来了天津,怎么不跟我知会一声?仓促见面,实在是失礼啊。”
一边展袖:“二哥快请上座!”
上座是没上座了,他们上船太早,五层船舱是从底舱开始一层一层安置的,这么大的船,最底下一层需得几十万斤重的砂石压舱,再垒好大件货物,其上一层住船工水手,再上层住身份贵重的客人。
几条船梯搭着岸,上上下下全是人,正是最乱的时候。甲板上支开几张茶桌,就是最上座了。
唐荼荼哪有心思坐那儿吃茶?她连椅子都没沾,欢快地踏上了主甲板。
站在船上看又是不同风光,船身宽敞得能踢足球,无数船工推着小轮车来往,谁也不挡谁的路。冲天的桅杆看不见顶,九面巨帆才挂起一半,已有猎猎风声。
少爷小姐们的行囊都不轻,往甲板上搬货的力夫、仆役各个修得一身好礼节,见人行来,就规矩地退到边上。
晏少昰踱步跟上来。
“海沧船最多可以挂十二张帆,大帆皆是以钢铁撑条作骨架,这样的硬帆才能经受得住狂风巨浪。”
“瞧,那是雀室,是船上的瞭望塔。”
“船首矮,尾舵楼高,四面八方一览无遗。这座舵楼在战起时形同主帅营,最顶上的那两间小屋称作雀室,哨兵、旗兵、阴阳官都在这一层,远远地便可眺望敌情、指挥海战、观测天时气候。”
唐荼荼眼睛发光:“嚯,好厉害!”
公孙景逸长在海边,玩在海边,穿开裆裤的年纪就跟着太爷爷出过海,一点不露怯,同为男人的那点好胜心,叫他赶紧跟了句。
“为了跟我太爷爷借这船,我差点磨破嘴皮子,好话一重接一重啊。可惜我太爷爷不让带炮,把大炮全给我卸了——茶花儿,你看两侧二十个舷孔,这些都是大炮位,底下一层还有小炮舷孔,一旦打起仗来,主炮辅炮相合,能把这一片海扫个天花乱坠。”
“可惜啊可惜,太爷爷一门炮也不让带,咱们这回出海只能拿火铳轰轰鱼了,那玩意没瞄具,射不了多远。”
唐荼荼不分人的夸:“这也很厉害了!”
晏少昰略略转头,赏给旁边一个眼神,慢腾腾吐字:“公孙兄倒懂得不少,未堕了将门威风,不错。”
“义山兄弟过奖过奖!”这么轻描淡写一句夸奖,公孙景逸接得受宠若惊,竟鬼使神差地骄傲自豪起来。
骄傲完了,又有点摸不着头脑。往常他爹、他爷爷,甚至他家老祖宗夸他一句两句,都没让他这么得意过。
——嗐,真丫的邪门。
第296章
公孙景逸抚抚衣褶,又几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