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瓷仙见过无数男女老少受到淤火困顿,陷入梦魇;也见过无数人因此一睡不醒,直至身死。
并不是无人能够破解咒术,也不是他从不愿出手相助,只是天意难违,他不该改变旁人命轨。
他之所以告诉归不寻进入梦境的办法,是因为在他看来,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只要能够让梦魇之人醒悟,便有脱离梦境的机会,且两人之中无人会受到其他影响。
但他有一点向归不寻隐瞒了。
除去进入梦境唤醒这一种法子之外,还有一种堪称禁忌之术的办法,远远要比潜入的效果更快更烈,几乎是一针见血。
可一旦如此,梦魇之人便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忍受体内的纯阳之气被硬生生剥离出去。九层莲峰阳气过剩,唯有阴气才能将淤火驱散,迫使梦中人醒来。
尽管痛苦,但以往也是有不少人愿意涉险,最终虽然阳气大衰,连修为也随之骤减,却多少能留下一条性命。
瓷仙皱紧眉头,瞥了一眼床榻上安详如同死人般的寄望舒,低低谩骂一句。
可这是至阴之躯的九尾啊!
本就是极其阴寒的体质,仅靠着一丝微弱的阳气调和,若此时还要将这仅存的一点儿纯阳之气剥离,那便真真的成了纯阴之躯,是要从阎王爷跟前走一遭的啊!
瓷仙明白,有归不寻的存在,这条九尾根本不会消亡,那人即便是拼死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会保住寄望舒。
所以楼弃这是明摆着在逼他打造出一具纯阴之躯。
燃香已过七分,唯余三分,留给归不寻的时间不多了。
瓷仙一狠心,掌心捻起一道光焰 ,对准寄望舒的心口。
可当视线落在少女微笑的唇瓣之上,那道白光复又熄灭。瓷仙咬牙啐了一口,双手背在身后,一如先前一般踱步起来。
还有时间,大概还有三日时间。
再等等,再等等。
若是最后一刻归不寻还未成功,再施术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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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沉,雁过留声,终日寂寥的噬魂幽谷竟头一次有了生的气息。
修罗大殿之外明灯烨烨,白狐们又聚成一团在寄望舒身边打滚嬉闹,这位前辈身上总能散发出好闻的香味,让小家伙们晚上的梦都变得甘甜。
谢无霜正与归离在殿前过招,银白赤黑两道光焰交错,二人身手敏捷叫人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
寄望舒靠在归不寻肩头,荡着脚,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场不收小费的精彩比试,时不时举起手来为两人欢呼喝彩。
归不寻安静地任由那人胡乱闹腾,只是轻轻捋过她的青丝,温柔地将人揽在怀中。
这已经是他来到梦境中的第四个日头。
晚霞美妙,重要之人萦绕身侧,种种美好几乎能够将任何一个人的心智磨灭,使其甘愿沦陷其中,欺瞒自己。
这四天里,归不寻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陪着寄望舒,做了一切她想做的事情。
他陪她去鹿鸣镇嗑瓜子喝蜜茶,陪她去星极崖与迷瞳幻貂那个老东西叙旧,陪回九幽冥海同池姓夫妇共度晚膳,也带她去了一趟仙山,亲手取了一瓢仙露饮递到她唇畔。
他并不是沉醉其中,不愿再认清现实。
他只是觉得,寄望舒这些日子,过的实在是太累了。
借着梦境,他想好好陪陪她。
归不寻望了一眼初升明月。又是一日尽头,剩下的日子,恐怕只有三天了吧。
早在他还是孩童之时,白凤凰便与他闲谈之时提起过有关九层莲峰之事。关于梦魇,他的印象不多,却唯独记下了焚香这一细节。
——境外一炷香,梦中七昼夜。
这几日他曾试图从三人口中问出一些梦境中发生过的事情,譬如青云门那三人的下落,以及其他一些细节。
然而除了寄望舒懵懵懂懂理不清楚来龙去脉之外,就连谢无霜和归离都以居于噬魂幽谷太久,对外界之事无甚关心为由,也说不出什么来。
明日恰好是梦中楼弃离蛟前来噬魂幽谷做客的日子,他得想办法从这两人口中多了解一些消息。
从目前他的观察来看,梦境中的所有布置都与梦境之外完全相符,所以在布置之上归不寻无法入手,引导寄望舒发现端倪。
那便只有从人物生死上寻找矛盾点了。
煞祖之战凶残险恶,必定有人要献身于此。不论是尊卑贵贱,只要是他们曾经共同亲见所见之人,便都可产生悖论,催醒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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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香一点一点化作齑粉,落入香炉底部。
旧宅之中,第二道传音香响起:
“瓷仙!快想办法!我们几个快要坚持不住……”
轰——!
一声炸响,结束了传音香中的音讯。
豆大的汗珠从瓷仙额角滑落,顺着面颊滚入前襟。他颤颤巍巍抬起手来,掌间缓缓凝聚起一团白色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