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感觉自己已经跟着导航走了好久,四周的烟雾也越来越黯淡,似乎天已经黑了,可是脚下却仍然有下不完的坡。他几乎筋疲力尽,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发现自己下山已经下了两个多小时。这座山他上来才花了一个半小时左右,估计再坚持一下就能下到山脚了。
他给自己鼓劲,跟着导航的语音提示继续往下走。又走了半个小时,他愈发感觉不对劲——脚下似乎仍然是无穷无尽的下坡路。
怎么会呢?高远紧张起来,仔细查看手机地图,发现地图上提示的“距终点还有米”的数字似乎跟他刚开始定位时显示的距离没有差别。再将所在位置放大了来看,却因为山上没有地标而看不出所以然来。他不死心地退出导航,重新定位了一遍,突然傻了眼——从起点到终点的路径弯绕的形状跟他之前在山顶第一次开导航时显示的一模一样,并且“距终点还有米的数”也和他刚刚看到的完全一致。难道这导航出问题了?他不死心,又打开手机自带的地图程序试了试,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结果。如果导航都没出问题,那就说明他走了将近三小时都是在原地打转!
高远打了个冷战,毛骨悚然。长时间处于遮天蔽日的烟雾里,整个人都失去了方向感,加上眼下的诡异情况,使他十分焦躁。是不是山里网络不畅,所以导航出了错?可是下了这么久的坡,就算没开导航,闭着眼睛走也早就应该走到山脚下了啊
虽然他独闯禁区这事有点见不得人,但现在也只能报警求救了。他急忙拨了110,可听筒里嘟了几十声都没人接听。他不信邪,再打给李元,情况亦复如是。心急火燎的高远又连续打给父母、姐姐和通讯录里好几个人,也都没人接电话。他只好在微信上给人发消息求救,然而他的消息最后都发送失败,旁边显示着讨厌的红色感叹号。明明左上角的4符号还好好的
四周已完全黑了下来。要不是手机还亮着光,高远真要以为自己失明了。身上湿冷湿冷的,不知是出汗被冷风吹的还是本来出就是的冷汗。他的双腿累得打颤,两只脚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难道这回真的要为自己过强的好奇心付出生命的代价?好奇心杀死猫,这话看来不假。
他还不想死。虽然活着似乎也没什么奔头,可是在这个年龄就死掉,他心有不甘。而且他以前曾经想象过自己的死法,最大的可能不外乎是绝症或者交通事故,哪里想过自己会被困在一座烟雾笼罩的山里“坐以待毙”呢。难道要一直在这里等着被冻死或饿死?这死法未免太残忍了点。
他想起远在大港的父母。自己死后,二老是会伤心一阵子,但是他们的工作稳定,老来也有退休金和投资收入,不用担心生计。好像一直以来他们就没说过指望儿女来养老送终的话。而且还有姐姐在与父母相比,姐姐的未来人生反而更让人担心。她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私企上班,公司发展始终不见起色,她跟上司处得也不好。她曾经与一个男人谈了八年的恋爱,结果最后以男方移情别恋而告终。之后她就更加偏激,似乎打算这辈子都不结婚了。父母对她的终身大事有点担心,但看起来又不是那么担心,这两年更是完全没提过。
他又想起单位的上司和同事们。即使自己在那里已经算是高层,但没了他,公司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同事们大概会惊异于他的死法,议论一下,或者只以为他不辞而别,永远都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过不了几天上司就会再招个人才进来取代他的位置。
最后他想起了李元。自己这一去,如果迟迟不归,那人大概心里也清楚他的下场。他不在了,李元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继续在那老房子住着,直到有一天他父母回来看房,发现房子里竟然住了个陌生人,那场面肯定很滑稽。然后他们会把李元赶出去,李元就再换个地方住,继续干三陪的营生
这世界,不管在哪里,都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他突然感到愤怒。难道自己前半生的拼搏都不能在这世间留下他存在过的证明吗?如果一切都终将破灭,那他希望让全世界都看到一切的破灭。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这迷雾里与世间完全隔开。纵使无法向世界宣告自己的生,至少要让世界知道自己的死。
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了,不然今夜就会被冻死。手机的电量还只剩40%。既然导航没用,那还是关掉它省下一点电比较好。他镇定下来,回想方才走过的路线——如果绕了一大圈又会回到终点,那么是否一开始就认定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下去才更可能有出路?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
高远决定试一试。
回忆一下早上来时太阳的方位,公路应该是在这座山的南面。他打开了手机的指南针程序,看准了南方的位置,决心一条道走到黑,不撞收费站绝不回头。
自从他进到雾里,四周就再也没起过风。也说不定是这雾有什么神秘力量可以抵御风的吹拂。此刻山里一片死寂,就连风声都听不到,只有他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他又冷又饿又累,甚至迈步都不知道是身上哪一块使的力气。就这样又走了仿佛有千万年,他忽然感觉前方有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