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想去冒出白烟的那座山头并非临时起意。这几天他其实已经仔细地规划过路线:山旁边的公路是条高速,而冒白烟的位置正好临近高速一个出入口处的收费站。白烟的事闹大后,政府为了保险起见,就把两个出入口之间的一整段路都封了。所幸那山的后方还有另一座小山包,这个小山包的脚下有个高尔夫俱乐部,高远计划打车到那儿,然后找路进山。大不了就爬一下山呗,他心想。
这天路上来往的车辆也比前几天多了一些,他拦车没那么费劲了,但一对司机报出那个俱乐部的名字,司机就像见鬼似地瞪大眼睛对他说:“那里早就停业啦!”
高远始料不及,结结巴巴地对司机说:“我——我不是要去那里打高尔夫,我要去的地方是在那个俱乐部附近”
“不去不去!”司机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关上车门,然后一溜烟开走了。他之后又拦了几辆,却都是同样的结果——不论他怎么解释他只是想在高尔夫俱乐部附近下车,司机都坚决不肯载他。大概都是怕接近白烟吧,他心想,又不死心地打开手机地图仔细研究一番。只恨那地方的地标只有这么一个球场,旁边连个叫得出名字的建筑都没有,说去那儿不是为打球都没人信。
无奈之下,高远打开了回到安平后就没有开过的网约车。方圆几里内还是空空如也。他不死心地在目的地栏输入那个俱乐部的名字,下了单,希望或许会有个冒险经营的车主来接他。
他在冷风中等了有五分钟,也不见有任何回应,正要绝望地关掉软件时,屏幕突然一变——有人接了他的单。
高远喜上眉梢,心想这过年就是运气好,真是老天垂怜。屏幕上显示那司机离他有四公里,正在赶过来。他也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此刻风都似乎没那么冷了。清晨的太阳不带温度地照在地上,地上未化的积雪和薄冰看起来脏兮兮的。
终于,那辆在过年期间“顶风作案”的网约车驶到了他跟前。他核对一下车牌号,就开了后门坐进车里。这车是辆半新不旧的日系车,车内打理得不能说一尘不染,但至少比一般出租车要好点。司机是个看起来略微上了年纪的胖汉子,见他上车,没打招呼也没有任何问话,等他坐好就直接开了起来。
高远反而心下生疑——之前的几个出租车司机都很避忌那个高尔夫场,而眼前这人不仅大老远的接了他的单,还完全没有要打听他究竟去那儿干嘛的意思,莫非这人不怕白烟?还是纯粹只因是“闷声发大财”的性格?要说起来,敢在将一切网约车定性为非法运营的安平市开车接活儿,就已经说明这位仁兄是个胆子大的,估计在他心里,那缕白烟也不算个啥了。高远这么想着,也就安下心来,乐得享受车内安静的气氛。
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这辆车顺利地来到了高尔夫俱乐部的正门口。胖司机减速停车,见高远开了门要下车,突然回头道:
“小老弟,按说我也没资格劝你什么,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年纪还轻,遇事看开点。”
高远听出他言下之意,不由得有些感动,急忙向他解释:“师傅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来寻短见的——”
胖司机没再作声,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
高远见状,也只好默默关上了车门。
车子疾驰而去。
高远朝俱乐部大门望去,门上果然贴着大字体的歇业通知。四周再无任何建筑和人,只有呼呼的风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还没有想过回去时要怎么办。在这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禁区,别说打出租车或网约车,任何车辆都不会从这儿经过吧他有点后悔刚才没跟那位胖师傅约好晚点再来接他了——如果他这么说了,对方也就不会以为他是来组寻短见的了。
但来都来了,而且是好不容易才来到这儿,还是先达到此行的目的再考虑别的。
他站在原地四下观望,很快见到山顶有一片薄白的烟雾。大概是因风向的关系,烟飘往另一侧,也就是对着被封的那段公路。俱乐部应该占了这边山下很大一块地,光是要绕过俱乐部走到山脚下估计都要花上相当的时间,可是周围没有别的路能通到对面,高远想要接近白雾,就必须得先翻过俱乐部旁这座山包。
安平属于平原地带,偶尔能看见些低矮但连绵不绝的小山包,这种比起真正的“山”而言顶多也就算个丘陵,观感上并不高。然而眼前这座山明显没有人为改造的痕迹,山壁上被灰白蓬乱的枯枝覆盖,还有未消融的冰雪,要翻过它,难度也不小。
高远作为一个典型的长期久坐且不锻炼的程序员,此次翻山之行可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外加毕生从书上和影片里了解到的那点贫瘠的野外活动知识。他一路拨开那些不知名的光秃秃的植物杆茎艰难前行,无路可走时甚至要抓住枯枝拼命向上攀爬,戴着手套的手都快冻僵了,后背却热出汗来,风一吹,马上就冷了。他来之前只顾着研究路线,却完全忘了考虑装备问题——他现在只身一人,身上既无食物也无水,甚至连块能补充点热量的糖都没有,只能靠着一腔热情继续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