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终于将心中的那一丝怒意抛却,回到巷子的时候,发现一向康健的戏子竟然病了。
他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像蚕蛹一样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出那红得不自然的双颊,苍白的嘴唇有些皲裂,看上去实是可怜极了。我站在门前摘下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第一个念头竟是他在装病引我怜惜;却又恍然忆起那日癫狂,并未顾及太多,他身上的汗水还未干涸便被冷风吹去,想必是很不好受的,生病也尚在情理之中。
这么想着,原有的一点忌惮也不翼而飞,坐在他身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戏子,大哥,我终是在上辈子欠了你。
感受到我的手抚在他热烫的脸颊上,戏子睁开眼睛朝我看来,一双原本黯淡的眸登时溢出了些许光彩,将纤白的手从被褥下伸出,紧紧地敷在我那只手上,有些虚弱地朝我笑道:“学程,你回来了”
我俯身下去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低声道:“再睡会儿罢。”
戏子点点头,仍在发热的身子朝我贴过来,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圈住我的腰,将脑袋贴在我的大腿上睡了。我看着他柔和的侧脸,始终无法从这单纯的表象瞧出内里的狠辣来,心中喟叹的同时,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戏子骗我多年,那又如何?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我从未动过像他这般激烈的情,自然不能对他澎湃的心潮理解半分,可只是被动地承受着,就能感到它是多么的虔诚与决绝。他是我的大哥,他是我的情人,就算我只是以半推半就的姿态与他磨合度日,也早已将他深深地刻进骨里。
我们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爱侣,本该信任对方才是;可他却总是惶惶不安,即使已经听到了我的告白,也免不得会辗转反侧,为他与我的日后担忧着。
——何必如此。
我为他掖好被子,抬脚下楼,吩咐女仆端来一杯热水,加进几匙浓香的槐花蜜,在袅袅升腾的热汽中蹒跚上楼,又坐回了戏子的床边。没有我的陪伴,戏子在睡梦中的清眉是蹙着的;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归来,他的眉头便舒展开,唇角也漾出了笑意。
“起来罢。”我早就识穿了他的小把戏,懒散地拍拍他的脊背道,“睡了那么久都不曾进食,先喝些蜜糖水暖暖身子,风寒也好得快些。”
戏子的身子动了动,半晌才顶着病中的通红脸颊坐起,两只手臂朝我抱来,软弱无骨地依在我身上,微嘟起唇道:“要喂。”
不知为何,我因他俏皮的尾音感到了些许暖意,于是便温和地笑笑,拿起手中的瓷杯送到他嘴边,揽着他的腰慢慢地喂了进去。他的长睫轻颤,应是察觉出了我不同于以往的温柔,有些羞赧似的低眉,专注地啜着那甜香的蜜糖水,虚弱而瘦削的脸上显出几分病态的美。
我喜欢戏子的撒娇,也喜欢他的羞赧。
“学程”待他喝完温热的蜜糖水,便舔舔唇朝我吻过来,惬意地伏在我怀中休息了半晌。两人温存一番后,他便轻仰起头,绞着手指对我道:“我们都在这南京城里待六年了,总归有些憋闷;你那校长的职位又苦又累,也实在不必做下去了。不如我们到别处罢?”
终是说出来了。我挑着眉看他。
上次他欲说出口而又被我粗鲁的动作打断的话,便是如此。“若是我不愿哪?”我眯着眼睛看他。
他一愣,似乎从未意识到我有不同意离开的可能,面色顿时紧张起来。他的辞职信已被小凤梨仙秘密上交,手上再无半分权力,那些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死敌便可趁此机会来打些主意;若是此时不走,恐怕危险的就不再是我,而是他这个校长夫人了。
他支吾了许久,始终未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劝服我,于是勉强笑道:“也可。如今世道不太平,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学程喜欢这里,我们便继续住着罢。”,
话虽如此,那一抹不安却仍是分明的呈在了他的脸上。“戏子,你可还记得上次我问过你的话?”我平静地问他,“你究竟对我欺瞒了什么?”
戏子方享受过我难得的温情,这下便被冷硬的语气骇住,登时愣在我怀里,微烫的身躯也有些冷了。
“是小凤梨仙对你说的罢?”他开口的时候,神色竟似我一般平静。我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拥得更紧了些,埋头在他脖颈上轻吻一下,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没想到,戏子竟把我这亲昵的动作当成了诀别的举动,在身躯巨震之后陷入沉默,接着挽起自己落在胸前的发,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惑人微笑,侧头凝视着我道:“学程,我自始至终都是个没出息的人,不论往昔还是日后,眼里都只看得到你。”
这样的告白,我早已从他口中听到过无数次,本该觉得淡然了才是,谁知却在他这略显凄然的神色下感到了莫名的痛心。“事到如今,我已不好再去奢求甚么;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若是怨我,要离我到别处去,就杀了我罢。”戏子被蜜糖水浸润的漂亮的唇在我眼前张合着,若无其事地吐出骇人的字句。
“我可不想自杀。哪怕是刺进心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