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景笙本以为这次回来,按照储怀宁的脾性,就算自己病好了,也要关在药庐里几个月不准出去。谁知道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就被人捏着鼻子从睡梦里叫醒。他昨晚喝了药汤,闷在被子里发了一夜的汗,此时身上粘乎乎的,正是困顿时候。一睁眼,看见大少爷早穿得板板正正,坐在枕侧歪着头看自己。
任景笙素来有起床气,谁都敢甩脸子。此时没什么力气,就只对储怀宁翻了个白眼,用气音说:“怎么,大少爷改行做小娘子了,伺候人这么殷勤?”
储怀宁眨眨眼睛,噗嗤笑了一声,也不计较,反而顺着话茬装作怯怯的样子,柔声细气说:“相公快起了,昨晚说好了,要陪老太太去瓦官寺上香。”
任景笙爬起来,在被子里愣愣坐了一会儿,才噢了一声,想起同储怀宁讲好的计划。何之洲前两天曾趁着储怀宁出门偷偷摸来一次,看见任景笙烧得晕晕乎乎,一副可怜样子。虽然错在储怀玉,但根源还是自己随性胡闹。小飞贼终于心里生出一点点愧,拍着胸脯表示任凭奸夫差使,绝没有半句怨言。
任景笙懒得理他:“正好,把你卖去窑子里,给我凑点盘缠跑路。”
何之洲说:“你卖嘛,卖完我就跑,正好多卖几次,翻番。”
任景笙抬着眼皮看他,一字一句道:“卖给关雎噢。”
何之洲不吭声了,就拿眼睛可怜兮兮看他。任景笙躺床上想了半天。说:“真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
何之洲偷老太太的簪子,其实只是一时兴起。储怀宁听了任景笙的故事之后,却生出别的想法来,这半个多月一直在家中布置,渐渐谣言就在下人里传开来,说家里簪子丢了,是有冤鬼作祟。
这话是真是假,自然只有那几个知晓过去的人清楚。老太太那边几个子嗣或多或少都是知道底细的,温夫人尤其如芒在背,毕竟簪子在她的箱笼里,不就是说那鬼魂儿往她屋里转了一圈?她在佛堂里抄经都心惊胆战,毕竟亏心事做得多,又兼心胸小气,容不下事。等到终于压不住的时候,就借口佛爷生日,同老太太说许久没去寺庙里上香了,想去替她祈福。
老太太是尊佛的,不论是不是真信,场面总要做足。也因着家中谣言四起,总要找个法子镇镇,就应了她的请求,又叫她多带几个家人。储怀宁那时也在,便说阿笙久病不愈,大约也是叫鬼魂吓着了,自己陪着他去佛前拜拜,也能讨来些福气。
任景笙不知储怀宁自己去佛寺做什么,不过大少爷不在家刚刚好,他要何之洲做的两件事不过是:将簪子偷来戴在头上;穿做丫鬟样子,飘到老太太房梁上吓唬她。
何之洲长长哇了一声,笑道:“吓死了算谁的?”臭美似的托起脸,“毕竟淫妇我虽然貌美如花,吓起人来还是挺够劲的。”
这法子虽然不地道了些,不过照任景笙对老太太的了解,能不能吓到还两说。只不过要做出势头,让储家更乱一些。他摆出合作的架势,同储怀宁说了这件事,却没用商量的语气。
储怀宁想了想,说:“也好。这两日阿玉留在家里,乱一些,方便他做事。”
具体做些什么,任景笙听了,也没往心里去。左右不过是借着乱子撤下什么人又放上什么人,把哪处的店铺归回名下。他很理解,不过不想参与,颇有些逃避的心态,仿佛大厦将倾,与自己全无关系。
上山的马车颠颠簸簸,弄得他头很晕。储怀宁早早叫人从冰窖里取出来几块冰,隔一会儿就往任景笙嘴里塞一颗。冰块凉丝丝的,沁得通体舒服。做少爷真好啊。任景笙眯着眼睛想。真的挺好的,显得他千方百计要逃离此处的行为十分不可理喻。
但能怎么办,他打定了主意,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往前走。他捏起一块冰,在手指里捏了半晌,看见冰块化成的水,想起曾经哪桩韵事,就笑一笑,将冰含在舌尖,喂给身边的储怀宁。大少爷正在翻看医书,受了这等伺候略有些意外,不过很快适应过来,暖热舌面被冰块熨凉了,像两条抵死缠绵的蛇。任景笙鼻息里软绵绵地呻吟,风从微微掀开的车帘里吹进来,把他额上的汗吹干。
储怀宁说要罚他,不过现在还没有罚。任景笙试探地要解他腰带,被大少爷把手轻轻按住,禁欲似的。可惜脱离彼此口腔的舌尖还连着银丝,这婉拒也就不那么有说服力。储怀宁却不太在意,抹去那点罪证,替任景笙整理好衣领,自己掀开车帘看看外面,说:快了。
任景笙微微挑起眉毛,看着储怀宁干净利落的侧脸,笑了一声。
大少爷,该不会在别扭自己同阿玉在车上胡闹的事吧?
储怀宁会闹别扭,这场面想想都很惊悚。任景笙很快抛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专心享受起山上时光来。瓦棺寺周围环绕着浓郁的林木,颇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这或许可以给他一个机会,或给他一种错觉。仿佛那些俗世喧扰都在山下,上了山,便是清清白白、了无牵挂。
任景笙笑话自己天真,却又忍不住顶着低烧的脑袋在寺庙里乱转。戴红冠金的佛殿里传出和尚们诵经的声音,为了讨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