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热水澡的感觉怎么样?”
傍晚,约书亚问冒险者。
在教堂里不方便一口气烧很多水,好在村里有一个小型锅炉澡堂。约书亚的洁癖似乎真的很严重,在这种干燥寒冷的天气里仍然坚持在晚祷后抱着衣服篮子去洗澡,这次他带上了冒险者一起。
“洗的时候很暖和,从澡堂走回来的一路上又把我冻僵了。伊修加德太冷,让我有种怎么睡也睡不醒的感觉。”辛斯赫尔说。
约书亚听后笑了:“你受伤了,多睡点觉是好事。”
这时约书亚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冒险者则穿着一件约书亚的衬衫。这个年轻人比他高大不少,穿他衣服时没办法把系带绑上,还好辛斯赫尔是个男子,而且教堂里没有外人。
住在隼巢,晚间没有什么活动。约书亚祭司习惯每天晚上九点就睡觉,现在已经到了应该躺下酝酿睡意的时候,然而这种作息对冒险者来说似乎很不可思议,辛斯赫尔像小孩子一样,抓住他的衣摆不放:“我睡不着,神父。”
“我可以给你拿几本书消磨时间,但在这里能找到的大多是教典。”
“我不想看书。”
约书亚无奈地摇摇头,他早就听说冒险者和佣兵差不多,本质上都是文盲:“好吧,那不如我陪你坐一会儿。”
于是他留下来,坐在长椅上,挨着冒险者:“我不是很擅长聊天。”
辛斯赫尔说:“我也是。”
然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约书亚已经困了,正处于一种惬意的、不想开口的状态,可他和辛斯赫尔的关系还远没有亲近到就算不讲话也不觉得尴尬的程度。
辛斯赫尔转过头来盯着他,甚至没有眨眼睛,就像静止了一样,凝视着身旁的男人。被他看得久了,约书亚感到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问:“你在看我吗?”
辛斯赫尔甚至没有移开视线,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说:“没有。”
约书亚有点尴尬,沉默片刻,又开口说:“大家都在议论你的相貌,我也很好奇。我能用盲人的方法看看你吗?”
“当然。”辛斯赫尔说。
于是约书亚伸出手,一点一点接近冒险者的脸,轻轻地放在他的耳朵上,用指尖捻了捻:“你的耳朵和我的很不一样。有一段时间,皇都人非常追捧你这种尖长的的耳型。”
“现在呢?”
“你才是那个刚从皇都来的人。”
冒险者笑了:“人的审美非常善变。”
“的确,”约书亚触摸他的头发,用手指轻轻梳理了一下,“你把头发弄得很整齐。”
“我向来很珍惜自己的皮囊。”辛斯赫尔说。
“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是白色的。”
“眼睛呢?”
“金色。”
“和书上说的不太一样。”约书亚似乎有些困惑。
“神父,你被书本困住了,”冒险者笑着说,“在现实中,混血可以调出任何颜色。”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约书亚。几乎没有人用那种正式的尊称叫我。”
“可你每次听见我这么说,表情明明很受用。”
约书亚挑了挑眉:“反正我给过你选择了。”
祭司的手抚上冒险者的脸,用指尖勾勒一遍他脸的轮廓,又由上到下地触碰他的眉弓、眼窝和鼻子,在略微拱起的鼻骨上停顿片刻;往下是尖而挺的鼻尖,和两片薄唇:“难怪蕾妮说你长得很好。”
“那你呢,神父?”
“我?”冒险者的提问语焉不详,让约书亚有些困惑,“蕾妮说我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也是眼睛,仅此而已。我各方面都很普通,你又不是看不见我。”
“要我说,她对你的评价太低。”辛斯赫尔说。
他低声说话的嗓音就像一把细沙从手中流下,如果不注意听,语言的意义瞬息从耳边划过,只剩下双唇之间的吐息痒痒地扫过皮肤。
约书亚忽然有些局促,把手收了回来,指腹上还残留着冒险者的体温。他从未这么鲜明地意识到身旁坐着一个活生生的陌生人,在这个即将消亡的小村子里,每一个人都互相熟悉,就好像共用同一个脑子;但辛斯赫尔不一样,如果不开口交流,就什么也不会知道。
“他们说你的皮肤是灰色的。是像铁一样的灰色吗?”
“人们都说我的肤色让人想到死而复生的人,就说僵尸这个词也没错。在格里达尼亚,像你这样白皮肤的精灵性格傲慢,认为黑影之民都是些天生坏种。”
“你经历了很多。”约书亚说着,自然而然地握住冒险者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做祭司太久,人们总是向他求助,因此,只要嗅到人身上传来伤痛的味道,他就会习惯使然地安抚。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坏,这时就能看见冒险者微微睁大眼睛,瞳孔的形状从圆形变成了蛇一样的竖线。
“您对每个人都这样好吗?”辛斯赫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