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走错了地方。
院中摆着不起眼的陶土花盆,里面郁郁葱葱长着小苗,一群鸡崽子叽叽喳喳地绕过他的脚边,迈着小爪子朝着远处跑去,不久又热热闹闹地跑回来。寂静的宅院变了样子,不复阳春白雪,倒是充满了乡土气息。
青豆坐在台阶上,膝上摆了个簸箕,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不知是在择菜还是做什么,一边跟几个婆婆婶婶并两个侍女聊得开心。
小厮通报后,她们才发现自家国公爷的到来,下人们满脸惶恐地退下了,青豆放下簸箕站起身来,脸上仍带着笑,脆生生唤道:“楚大人。”
正好一只小鸡胆大妄为地踩着楚凤歌的靴子过去,楚凤歌半眯了下眼睛,用充满压迫力的目光无声询问青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您放心,我什么都没弄坏,院子里原本种着的的花花草草我都没敢动!”
青豆忍不住干咳一声,有些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只是……那香瓜很好吃,我想这能不能在这里种出来。鸡好养,几个月就能吃肉,在院子里还能帮着抓虫。您待我很好,我不想在府里吃白饭,可我除了种地养鸡,并不会什么别的本事……”
她微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说着话,楚凤歌虽看不到她的脸,却也能想见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必定溢满了委屈之色。连日来心中的沉重阴郁忽忽悠悠地散开,原本就没有多少的怒气忽地就全化作了无奈地情绪,楚凤歌开口时,竟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温和语气:“这都是小事,只是你本不必做这些杂活。我该感激你。”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蕲州的事情,已经被证实了。”
青豆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那您愿意相信我了?”
“……”
楚凤歌移开视线,淡淡说道:“把那位道长说过的话,都事无巨细地写下来。待我看过再说。”
青豆抿了抿唇:“……我不识字。”
楚凤歌回答:“我会派个人,你说他写便是。”
青豆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心地追问道:“那皇上传您回京,您不会随随便便回去了吧!”
四下无人,青豆仰着头看他,一双溪水般纯净的眼睛望到底,满满都是藏不住的担忧与期盼。
楚凤歌本该斥责她放肆,却鬼使神差似地开口道:“或许不去。”
他自嘲地一笑:“……我不知道。”
青豆心中一惊,忍不住上前一步:“为什么?您不知道吗,若是您死了,这大雍就要分崩离析,仗打起来,镇上的人,许许多多人都会死啊!”
像是突然被戳到逆鳞,楚凤歌的神色刹那间冷了下来:“我的生死,其实并没有你猜想的那么重要。”
青豆有些惶惑地喃喃:“可是,可是只有您才能救我们,大家都说您是大雍的擎天柱,我、我也觉得您是一个很好的好人。”
楚凤歌抬头看向辽远的天空,像是隔着万里之远见到了红墙黄瓦的巍峨宫殿。他的脸色越来越冰冷,眼中仿佛有一场骇人的风暴正在酝酿。
片刻后,楚凤歌忽地冷笑一声:“可惜,你想错了。”
“不会的。”青豆不知所措地去拉他衣角:“我……道长说了,若您能一直活着,定能压着皇帝,叫他不要肆意妄为。求您了,我做不了别的,唯有指望您……”
“那我又该去求谁?”
楚凤歌握了握拳,猛然一把挥开她的手,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重重按在旁边的树干上。
后背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生疼,青豆吃惊地望着楚天歌,将他眼底潮水般奔涌的伤痛看得一清二楚。
“我掏心掏肺、一手养大的孩子想要杀了我!”
楚凤歌低吼道,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痛苦的咆哮:“我没有反抗,一步一步地退让,想要看看他会做到哪一步。很好,非常好。既然他能这么做,我又何必在乎什么天下,什么大雍?倒不若让那孩子看看,没有我的庇护,他究竟会落到如何悲惨的下场……”
这是楚凤歌深深藏在心底最为阴暗的角落里,对谁也没有说过的话。
然而他说到一半,却听到啪的一声脆响。楚凤歌不可置信地望着青豆,而青豆眼眶通红,抽了他一巴掌后整个人都在颤抖。
两人对视片刻,青豆突然抬手抱住了楚凤歌,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对不起,你大概真的很伤心。可是,可是认识的人都死光了真的很可怕,胡婶人很好的,可她的肚子都叫人剖开了,死的时候眼睛一直睁着,还有小耗子,他才十一岁,头被人砍下来插在杆子上,苍蝇在旁边绕来绕去,绕来绕去……你不要死,也不要伤心,你护着天下,我护着你,好不好?”
滚烫的泪水湿透了衣襟,那热度烫得胸口一疼。楚凤歌从盛怒中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
“你哭什么。”他干巴巴道:“别哭了。”
青豆不肯抬头:“你别死。”
楚凤歌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