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露二年,一桩小小的风化案,就在三司合议的架势下,瞬间如野火燎原般发展为挑唆杀人,以至于太子谋逆案。人们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本该就着馒头咸菜一起咽下去的小小绯闻,竟然就成为了太子李贤被废的导火索。
李贤谋逆的消息,就像一把无声的暗箭,射破迷绕在大明宫内的重重雾霾,深深地扎进了天皇李治那早已视物模糊的头上。他垂首望着自己皮包骨头、嶙峋分明的双手,它们已经再也无力扶起倾斜的天平,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妻子掠取权柄的道路。
他用这双行将就木的双手,签下了废黜李贤的奏折,又努力睁大了眼睛,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侧立李哲为太子的诏书。
而在这个真正的多事之秋,韦香终于如愿以偿地住进了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东宫,霞光潋滟在东宫的朱墙碧瓦上,渲出一片炫目的光,明晃晃的日光中,一行大雁排成剪刀的形状,逆着斜阳余晖,一路飞上云霄,直到缩成一排看不清的黑点。
鸿雁高飞,这样好的兆头,她不得不有些钦羡那些高飞的大雁,能够无限高地接近天穹,俯瞰着人间万里无垠的壮丽山河。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婉转的燕啼,李哲端着一个金笼子,含笑站在她身侧:“瞧瞧,我把什么给你带来了?”
韦香打眼一瞧,原来是在一对互相簇拥着啄着羽毛的燕子,不由笑道:“从没有见过把燕子装在笼子里养的,所谓家燕,本来就是会在家里筑巢的,殿下此举,实在有些画蛇添足了。”
“这可不是东宫的燕子。”李哲眼中含了一抹化不开的柔情,“这是咱们英王府上的燕子,我特意要人捉了来,它们就是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一对的见证。”
韦香不想他竟然存了这样小儿女家的心思,不由伸出手,用水葱似的指甲轻轻逗弄着笼中的燕子。那燕子本来就是熟稔认人的,竟也不怕,也用尖尖的喙嘴啄着韦香的指尖。
李哲瞧她并不惊喜,反而淡淡的样子,心中的喜悦就散去了几分:“怎么,你又不喜欢燕子了?”
韦香唇畔衔了一抹柔柔淡淡的笑,朝李哲道:“臣妾原来是喜欢燕子的,只不过现在却觉得,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既然入主了东宫,就应当要有更大的志向和抱负才是,而不该拘泥于儿女私情。”
这话明面上说着自己的心思,暗地里却是规劝李哲当有鸿鹄之志,而不要天天在这些事情上花费心思。李哲岂有听不出来的,一时也扫了兴致,干脆开了鸟笼的门,令两只燕子飞翅脱出去。
“这又是发什么脾气呢。”韦香指甲一错,轻轻扣在鸟笼的金柱上,哒一声响,仿佛抚动了某根颤抖的心弦。
李哲赌气一般:“你既然已经不喜欢这些小小的燕子了,那么拘着它们倒也无趣,不如给它们自由,大家散了干净!”
“什么散不散的,说来多晦气。”韦香嗔道,“殿下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谁又惹殿下不高兴了?”
李哲负手望着斜阳,淡金的余晖勾勒出他孩子般赌气的容颜:“还能是谁,就是他薛元超薛公!他当初陷害太……贤还不够,现在反过来又要挤兑我,在父亲面前说我玩物丧志,沉迷犬马声色,不懂监国之道,担不起储君大任!”
韦香心下如卵石击水,泛起一阵不安的涟漪。
这位年轻的薛公可是天下手下的得力干将,这话到底是谁的意思,还未可知。
一个雷厉风行、精明强干的李贤都能被天后轻而易举地算计下马,又何况自己那个冒冒失失又胸无城府的丈夫。
“殿下难道忘了太宗的话了吗,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她少不得软言细语地哄劝着,“当初贤是为什么被三司会议,废除太子之位的?还不是因为他不听韦公的规劝,才招来了废除之祸。如今您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更应该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要重蹈覆辙,走上贤的老路子。”
李哲冷哼一声,眼中大有不屑之色:“不管我怎么说,怎么做,他们都能挑出毛病来。你放眼满朝上下,到底还有几人是我李姓家臣?如今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改了姓氏去武家,眼里还容得下我这个太子吗?”
韦香却慢慢抚着三寸长的指甲,悠悠道:“正是因为他们目中无人,殿下才更应该做好自己的本分,让他们瞧瞧李氏子孙的本事。您现在是太子,可不会一世都是太子啊,等您登上大宝之日,难道他们还敢小觑殿下吗?您得学会忍耐这一切,忍耐他们挑剔的眼光和不轨的想法,您要相信,终有一天,会轮到他们为今日的傲慢与偏见付出代价。”
李哲眼中似有一层融不掉的寒霜:“若我有登基大宝之日,一定要将母亲的这些党羽一一剪除,我要让世人都明白,这天下究竟姓什么!”
“是。”韦香握着他的手,仿佛握着一艘行舟的舵,“在此之前,我们只有忍耐。”
忍耐的时光比想象中的要短暂很多。
永淳二年八月,在东都修养的天皇突然下令让李哲赶往洛阳侍驾,而留下年仅两岁的皇太孙李重照和股肱大臣刘仁轨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