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被拖走的时候并没有挣扎,只是用乞求而无助的眼神看着我,嘴角渗出的鲜血滴落到苍白的脖颈上,低低地唤着:“小秋”
“够了。本宫的名字也是你可以唤的?”我的怒气有增无减,冷冷道,“四十大板,着实打进肉里!”
说罢小心地抱起张素素,在床边心急火燎地等着御医赶来,不再理会被拖出去受刑的疯子。
身后窸窣响了一阵后,便安静了。
御医很快在传讯太监的簇拥下赶来,匆忙行了个礼后便开始施针。我握着张素素的手,忧虑的思绪在心中翻江倒海,半晌问道:“如何?”
“皇子妃惊吓过度,隐有小产之象。”见我脸色骤变,御医忙俯首道,“殿下不必忧心,臣定当保住母子二人。”
我扶着额头叹了一声,心头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不再耽误御医诊治,抬脚走了出去。
厚重的板子拍击肉体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际。疯子伏在冰凉的地砖上,身下渗出的血蜿蜒着流下了石阶,见我走近便撑着双臂想站起来,却还是被重重的一板打下去,闷声吐出一口污血。
他既不呼痛,也不掉眼泪,就那么虚弱地望着我。我知道他身上还有那日在碎瓷间受的伤,心下虽然有些不忍,却也想着实治治他那张晦气的嘴,于是示意行刑人继续,冷眼看着那些板子在他身上打出大片鲜血淋漓的痕迹。
当我终于叫停的时候,疯子已然昏迷过去,温热的血也都尽数凝结在了他苍白的肌肤上。
我俯下身来看着他,摸了摸他挂着冰霜的脸颊,原本想把这具破败的身子抱起来,却在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时迟疑地收回了手,唤来宫人吩咐道:“带回侧宫好生照顾着,千万别让他死了。”
我的本意不过是略施薄惩,没想要他的命;若是福星死了,我这多年来的布置便不再有意义,实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待御医将母子平安的消息告知于我时,我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在宫中为自己倒了壶温酒,饮过之后沉吟良久,起身去见平德。
平德盘坐在帘中闭目养神,双手搭在膝上,平静得如同老僧入定。不知为何,我对压制自己多年的郑骊姬很是不屑,却相当惧怕平德。他有一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只需不经意地朝我一瞥,便能使我手脚冰凉,觉得已然被看穿。
“老五,朕已吩咐宫人传讯多时,你怎么这时才来?”平德淡淡地说着,话里听不出喜怒。
“回父皇,素素方才动了胎气,险些小产,儿臣心急如焚唤来御医救治,因此耽搁了正事。”准备好的措辞被我流利地说出,低头道,“还望父皇恕罪。”
“素素”平德睁开双眼,默念着这个名字思索了一会儿,垂眸道,“是你那位皇子妃。”
我轻轻颔首,便听他又道:“母子均安便好,父皇并非不近人情,叫你来也没有什么正事,不过是闲谈罢了。”
身后的门吱呀打开,有白面的小太监为我们二人送上燕窝粥,又低头退了出去。“平秋,你当真爱你的皇子妃么?”平德舀着银碗里的粥,似是不经意般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极轻,可其中却隐隐含着质疑。我心头一震,忽然觉得此时的我又似往常一样,已然被平德看穿,再多的掩饰都是徒劳无功。“身处宫中,除了素素,儿臣无人可爱。”静默地思索片刻后,我低声答道。
平德慢慢地喝着粥,不再追问我这个问题,半晌才道:“老二死了。”
我倏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平德的脸上并无惋惜或悲伤的神情,甚至连丝毫的掩饰都没有;我清楚地意识到平谦的死对他来说,不过是秋日里落下的一片枯叶,不足以挑起他的半分情绪。
斟酌着想要开口的时候,平德放下手中的银碗,依旧淡淡道:“老三去了江浙监收漕粮,老四去了西南归治流官,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在问朕要事做;老五,怎么唯独不见你动静?”
我不知道平德这话是否有试探之意,依然用平时谦顺的语调道:“儿臣庸碌,并无胜任税官大使之能,与其贸然上任惹来讽骂,令父皇面上无光,不如老实待在深宫,陪父皇闲谈解忧。”
平德微微一笑,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过了一会儿又道:“老七老八年纪幼小,性子也软弱,恐怕无力肩负一国之君的重任,朕打算择日封王,给他们两块还算丰饶的土地便罢。”
平德的手从袖中伸出,我看到一串菩提子正被他握在掌心,一颗颗在指间流连滚动。“平秋,朕也给你划上一块宝地,带着素素去做闲散王爷如何?”他看着手中的佛珠,又抬眼观察起我的神色来。
我的情绪并无一丝波澜,俯首道:“父皇之令,儿臣定当遵从。”
佛珠还在平德指间滚动着,色泽沉厚的菩提子隐隐发出晶莹的光亮。平德看向我的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似乎在认真地思索着我这话的真假。“罢。”许久,他放下菩提子幽幽地叹息道,“你是他们之中最合朕心意的一个,这么早就封王离开皇宫,朕倒还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