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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詹姆斯,你死了。你死的第五年,你再被陌生人提及的次数用双手十个手指足以点清,其中还包括历年的死去同志色情影星盘点视频中的剪影。对于你的家人和安东尼而言,你不像是个死人反倒像是个许愿灯神。大抵由于你活着的时候常为他们带来厄运,致使他们对死后的你抱有希冀。
当你哥哥决心做个纹身师时,他说,希望詹姆斯给我重新开始的勇气。他可能忘记了你有多么憎恶你在沉溺药物时期纹在左边臀部的难看的纹身。
当你的安东尼试图接纳一段新感情时,他说,希望是詹姆斯将新恋人以礼物形式送到他的身边。他可能忘记了你见到他在没有邀请你的生日聚会上同另一个男人的合影时狂怒的表情。
除此之外,你哥哥准备每逢你的忌日会在自己没被染色针刺过的皮肤上纹一片脏乱的图样,而安东尼则打算在你忌日的时候带着“礼物”而非你们当时一起养的狗去海边放飞纪念你的气球束。
安东尼的新恋情夭折于确定关系后的第三个月,因为对方说实际上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安东尼偶尔忍不住提到你的名字,无意识的拿你同这个据说由你在天堂派送并出现在变装秀夜店里的“礼物”进行对比。
在安东尼的言谈里,你的性瘾和忧郁症被强行剥去歇斯底里外衣伪饰出一种刺痛的美感,除了这些,他还谈到有据可依的你的专情和黑色幽默,还有他凭空幻想出来的你的该死的上进心。
在他们约好在你忌日时候一起去海边纪念你的第二天,安东尼向那个男人提及你花大把时间学做意大利餐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普通夜晚的惊喜,他还补充说明了包裹着你裸体的围裙上的花纹。
当那个男人听到“意大利菜”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该滚蛋了。你因死亡而永生,你那些丑陋的缺点正被流逝的时光打磨平滑。而他还活着,他会犯错,他不会做意大利菜。你是安东尼心海里伫立着的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灯塔,一个因被太阳直射而黑影浓如油彩的参照物。连你们的阴茎尺寸和体脂率,安东尼都会在心底偷偷进行比较。听到没有?这都是你这个死人的错。
因此,对方说,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最终,你忌日这一天,安东尼带着你们的两只狗而非那个不会做意大利菜的“礼物”来到海边,当那一束氢气球飞向海平线处时,如果他听得仔细没准儿能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得意讪笑。
在经受感情挫败的同时,安东尼忍不住再次将此次心碎与之前那次末日般的感受进行对比,结果发现这次不过是医用针头刺入皮肤般的痛痒罢了。
你的末日又是怎么样的呢?
和安东尼在一起的第六年,你们的关系似乎走到了尽头。这倒不是因为爱情变质,而是因为你们关系中残酷的那一面最终难以遮掩。在之前那些年,安东尼一直认为你是溺水者而他是救生衣或者充气伐,但是渐渐他发现他与你同为溺水者,而你正海藻一样拼命缠住他。你差一点就毁了他,用你时不时发狂的性瘾、难以痊愈的抑郁症、无时无刻的悲观、绝望时的喋喋不休和短暂麻痹痛苦的药物。
就差一点点。
安东尼在被海藻缠绕拉扯至水平面下呼吸困难多年之后,觉悟一般一脚踹开你,湿淋淋的爬到岸边。他说他得喘口气,你们应该分开一阵子。
当时你正精神不济地坐在餐桌旁,用呆滞的目光盯着全麦面包片和被平刀抹开的蓝莓酱。你行动迟缓得如同你那个得了老年痴呆症后不记得你是谁的外祖母。
安东尼声音大了一些,他猜你正被那些阿司匹林、抗抑郁药、类固醇以及侵蚀着躯壳,他又说:“宝贝,我认为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我爱你,但是我现在觉得很痛苦。我还想挽救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这需要时间。”
你听得清清楚楚但你默不作声。
你觉得你浸泡在蓝绿色的海水里,冰冷的液体像是一百条两栖动物身体触感的绳索那样紧紧附住你。你的身体麻痹失控,你不断往海底沉,仿佛海底是一块庞巨平坦的磁石而你是一块生了锈的废铁。你没有溺水症状,因为呼吸对你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你只是不断向下沉。在你以为你会触到海底时,海洋被怪力劈开,海底火山震荡摇晃,大地的裂缝将你再次吞没。你的两侧是黑褐色泥土和岩石碎块构筑的堑壁,树根深深抓着那些湿腻的土壤,这让那两侧堑壁看起来像是两张纵向铺开的编织毯,你迅速下坠,而这深渊黑不见底。这就是你那一秒钟的心情。
下一秒你紧紧盯住你左手拿着的站着紫色蓝莓果酱的餐刀,你有直接把它插入右手的冲动。
安东尼走到你身边,抱了抱你。由于坐姿,你的脸只能贴到他的胸口,而你手里的全麦面包上的果酱蹭到他的恤纫线。
“别离开我。”你这么对他说。他以为你不知道用于“使双方冷静”的该死的分居对于那些已婚夫妇意味着什么。相比那些有权拥有一纸契约的异性恋,你们的关系显然该死的脆弱。这没准只是安东尼为了不激怒你就能够悄悄离开你的最优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