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詹姆斯,你死了。你死的第三年,如你所想,你与他人融合的生命轨迹正在被逐渐抹去。也如你所想,这些人必定会在心中窃喜,为他们终于摆脱你这个足以摧毁他们人生的大麻烦而感到欣喜。
哪怕是在你离开这喧闹无比的花花世界不久后自杀未遂的前男友,哪怕是永远甘愿当替你清理人生垃圾的拾荒者的哥哥,哪怕是曾为你提供生命载体的亲生父母。在你没入海面之下,他们出于道义或是情感上的难以割离都曾死死拖住你的手臂,但是当你最终独自沉入海底,他们都幸存者般松了口气。而三年时间足以使这口气一抒到底。
但是倘若你认为你已经完全从这世界上消失或是成为什么深海幽深底部船只残骸间一边游荡一边卖屁股的幽灵,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人们总是拼命想要记起那些被他们差点忘记的东西。就像某人急匆匆走进厨房,却在那一瞬间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先前的目的,但是那种做某事的迫切感却哽在心头,如同一道被蚊虫蛰咬之后皮肤上爬着的蜿蜒红色凸起。就像你。
想象一下如果你想要捞起无意间丧失的记忆。你会怎么做?你会以时间顺序进行一次检索性的回忆,先是你的邮件界面,接着是你抬起的屁股和随站姿而滚轮向后的皮椅,之后是你踩着地毯的赤脚和触摸到卧室门合金把手的手指,最后是你经过客厅走进厨房期间听到的狗叫声和安东尼同胞姐通电话时的轻声细语。你把所有影像串联起来,赋予动机。“啪”的一声,回忆的闸门锁应声打开。你终于想起你的盘算。
而如今,他们也试图用这种方式打捞你。你存在过,由此有关你的种种被定格在某个时间节点的回忆时不时就会被一些气味、声音、画面和物件勾起。他们开始编织旧时间,摩挲着绳结,然后拼凑出你。
在你离世的三周年,安东尼和你的哥哥短暂相聚。,来的时候你的哥哥带来了一本书。你是那本书的封面。为了让你在照片上看起来更完美,你半个月时间都泡在健身房,而你的肤色是你花大价钱进行日光浴晒成的古铜色。
安东尼接过那本书,用手指摩挲着平装书的封皮——你赤裸的肩膀处的位置。
“德里克——就是那个少数群体午夜电台的男主播,搭档是个胖蕾丝边的那一个——把他的新书寄给我。这本该是他上一本书的封面,但是他的出版经纪人不喜欢。这一次他说服了他们,于是就用作这本书的封面。他也想寄给你一本,但是你搬了新家。瞧,我也有一本。”你的哥哥从他的背包里面摸出同样一本书,随手翻开,那一页第一句话就在描述高中时期发生的针对男同性恋的霸凌。
你哥哥耸耸肩,说:“这一段使我觉得羞愧。”
接着你哥哥提到你们高中的时候常常会戏弄那些同性恋男孩们,那个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你也会是。你是同性恋。
你哥哥说的“戏弄”实际上是经语言美化的“欺凌”,你的笑声总是最恶意,你逼着那些瘦弱的同性恋描述男性间的做爱过程,你还逼着他们承认你是他们的性幻想之一。尽管当时你在处于某种摇摆的性取向辨别期,你仍十分可恨的嬉笑怒骂着往别人洞黑的深渊里扔石头。
但你似乎也不总是恶人。
在你和安东尼同居的第四年。你觉得一切都向着好的那一面发展,你把自己剖开,让安东尼一直可以摸到你的心脏瓣膜。
在你对安东尼说出那一句“我不会再允许其他任何人像你这样接近我”的那一天,你收到你那个作家兼脱口秀主持人朋友的封面邀请,他还约了你第二天中午一起喝咖啡。为了防止安东尼误以为德里克是你曾经的老主顾,你把地点定在了安东尼大学校外的一家乱糟糟的咖啡厅,并且友情提醒德里克你也许会带着男朋友一起来。
第二天,你果真带着安东尼一起去同你的朋友见面。他们抢先一步握手、自我介绍。安东尼在确认德里克只是你的朋友之后才放下戒心。紧接着,他们闲聊起来,话题流动并且雀跃。你开始觉得嫉妒。
你倒不是因德里克和你的同居男友相谈甚欢而嫉妒。德里克身材矮小,从不健身,肩膀和腰部紧窄,这样一幅骨架局促地支撑着赘肉。那张脸也远算不上英俊,他两腮发达的肌肉突兀明显得像长腿女人的静脉曲张。你也不是因为安东尼主动与你的朋友攀谈而嫉妒,他能对同你打招呼的男人们露出一个吝啬的笑脸都会让你觉得谢天谢地。
你只是觉得,起码这次见面应该这么开始——
你牵着安东尼的手,然后对风尘仆仆进门的德里克说:“嗨,老兄,这是我的男朋友——安东尼。就是我过去跟你提过的那个可爱的小子。”
这以后,你再对安东尼说:“这是德里克,那个脱口秀电台主持人,我们上个月开车去你祖母家一路上听的就是他的电台广播。和你在一起之前我还去他那里做过客座嘉宾,据说听众们都讨厌我。”
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跨过你这条媒介,仿佛他们是一对旧友,而你是个误打误撞坐到他们身边的陌生人。在这之前也是,安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