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顾以为季芳没有看自己才悄悄那样做的,他被季芳叫破以后,脸上就火辣辣地烧起来,他手里还拿着印着蓝色小象的小杯子,两眼看向季芳,小嘴微微张开,显出一丝茫然无措。
季芳觉得眼前小孩傻呵呵的,她此刻情绪低落,只想回屋休息一会儿,于是就对小季顾说:
“你快回奶奶那儿去吧,将你姑父带回来的广告纸拿几张回去画画玩吧。”
季顾飞快地将印着蓝色小象的杯子里最后一口凉掉的麦乳精倒进嘴里,他恋恋不舍地最后瞧一眼那块顽固的麦乳精固体,然后站起身,最后看一眼青白色的小木椅,看一眼桌上的金鱼缸,看一眼桌上那沓五颜六色的画报和桌布上的向日葵花样,而后才垂头从亮堂的房间里走到黑黢黢的院子里去了。
季顾的姑父也就是许传东的父亲许海川不但喜欢喝酒还喜欢打牌,有时候与朋友在外吆三喝四到半夜才回家,季芳不免就要责备许海川两句,夫妇二人有时拌嘴几句,那许海川有几个姐姐却没有兄弟,许海川的性子便是受不得训的那一种,加之这男子嗓门大,若是夫妇二人吵架而季芳不先服软的话,两人干架的动静必然惊动浅眠的季老太太。
这一夜许海川同朋友喝了小酒又搓麻将,等到回家的时候街口的早点铺子都已经开始生煤球炉子,季芳等丈夫不归,她一夜在大床上听着小床上儿子均匀的呼吸声,她便浑浑噩噩熬了一夜也没有睡着,等到院门响,她知道是男人回来了,她心中自然不悦,等许海川进来了,就唠叨了两句。
许海川自然不依,他说:
“我上班都累死了,搓搓麻将都不成么?”
季芳就说:
“我也上班,我是不是也该去搓麻将消遣消遣。”
这冷嘲热讽一句出口,许海川也不乐意了,二人便闹腾起来。夫妻二人顾及儿子不敢大声与丈夫吵架,不知许海川说一句什么,季芳便恼羞成怒起来,说道:
“许海川,你和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她那一声叫得甚响,就连小床上睡着的许传东都让惊醒了,许传东在黑暗中睁眼却不吭声,他听见许海川说:
“我什么意思,我就怕自己做了乌龟还不知道。”
季芳气得几欲晕厥,她心中气苦,便哭着说:
“我嫁了个王八蛋负心汉,居然说我给他戴绿帽,我辛辛苦苦给他生个儿子,他居然说是我让他做乌龟。”
许海川在季芳腿上拧一把,骂道:
“你哭什么哭,快噤声。”
季芳就不哭了,许海川洗了脸往床上一躺,夫妇二人之间的这一次争吵就像是以往的许多次一样揭过去了。
小季顾的门牙渐渐长出来了,然后许传东也开始掉牙齿。
那一日许海川又去打麻将,季芳厂里加班,老太太要去买菜就嘱咐季顾和许传东待家里待着不许出门,她还说季顾是哥哥,要照看好弟弟。
这样的话,季顾打从来到这个家就听老太太念叨好多遍,虽然许传东看起来不比他小多少,虽然他心里害怕许传东,但是对于哥哥要照看弟弟这道理倒是深以为然,于是就点头应了。
老太太走了,许传东便要出门去,季顾看见许传东往外走,于是连忙跟上,说:
“你去哪里?”
许传东皱皱小眉头,回头看见他这个总是尿裤子的小表哥,他决定保留自己的秘密,只说道:
“我要出去。”
许传东那样子像极了他爹许海川要出打麻将又被季芳拦住以后脸上会出现的神情,那小子眼神撇着不看季顾,而脖颈微微前伸,左肩要比右肩膀高一点儿,像是随时要撞开阻挡自己的人往前走似的。
季顾看见许传东这样子,他心里就害怕,他说:
“奶奶说了,咱们都不兴出门。”
许传东说:
“我去买可口可乐。”
他想了想,接着说:
“你要是让我去,我就让你喝一口。”
季顾没喝过许传东口中说的可口可乐,他也很吃惊许传东居然可以去“买”东西,因为在小季顾看来,“买”这个动作就是神秘的,是大人才进行的行为,是小孩子不可以做的事情。
季顾害怕许传东,所以许传东真的跑出去买东西了,而小季顾则被留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
那时候已经快要放暑假,季顾穿了背心裤衩坐在门槛上。门前是一条路,路同时通向南面和北面,而小季顾就坐在南与北的中间,一面听着木门在风里吱呀地摆动,他便想象是有坏人将跑出去买可乐的许传东拐卖了,就像是那一年那些人将他拐走的时候一样,坏的大人将穿着橘黄色背心的许传东抱起来跳上一辆带排气管的摩托车,然后摩托车轰鸣一声从小院门前驶过,他看见季姑姑的儿子被坏人抓走,于是就像是黄狗一样地跑着追赶摩托车。
季顾这样想着就觉心惊胆战,他焦急地期盼能看见许传东跑回来的身影,他急得胸口起伏脑门冒汗,就好像真的追逐过摩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