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许传东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一只剥了壳的鸡蛋,他一面吃一面也在思索,他在看季顾脚上的袜子,他认出那是自己的旧袜子,于是吃惊于自己的袜子出现在别人的脚上,因为在此之前,这个家里出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穿许传东的袜子的,可是现在他我袜子套在另一个小孩的脚上面,许传东的脚趾在自己的鞋里面动了动,他觉得挺古怪,于是连手里鸡蛋都忘了继续吃。
姥姥看见小传东,她就招呼外孙说:
“东东啊,你怎么只顾自己吃,去给你表哥也拿个鸡蛋。”
许传东不动,季顾发觉那小孩还是依着门框审视自己,他就害怕了,心里又觉委屈,于是就爬到姥姥床上,又翻到地上,以一个柜子为遮挡物来躲避许传东。
姥姥让季顾叫一张相片作爹,相片上的人是一个解放军,解放军的帽子上都有五角星。陈旧的相片只有黑白两色,照片上的“爹”那时刚刚入伍,脸上还带一点少年的稚气,一定是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张相片,而称呼他为父亲的压根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
与季顾同龄的小孩在上幼儿园大班,可是刚刚从福利院领来的季顾有季老太太带着,于是就没报幼儿园,每天季顾让老太太带去买菜,买完菜会乖乖帮奶奶摘菜。
季老太太舍不得花钱,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去上学上班了,午饭往往随便对付一口,晚饭再烧点好菜一家人一块吃。
老太太吃什么,小季顾也吃什么,无非是清粥馍馍之类,等到下午四点半季芳从厂里下班将儿子传东从学校带回来,问问幼儿园午饭吃什么菜,小季顾就听见许传东回答季姑姑说午饭吃了鸡腿,还吃炒海带。
季顾也想吃鸡腿,但是他没吭声,他只是自己蹲在院里的旧花盆边上用根不知何处寻摸来的脏兮兮冰棍棒子拨弄奶奶种的大蒜。
白色的蒜瓣被插进潮湿的黑色泥土里,那蒜衣里边的蒜肉越吸收土里的养分就越萎缩,反倒是尖头上萌发出嫩芽。春天的蒜头发得出奇,似乎仅仅是一天的功夫,蒜叶就窜高了一个指节那么长。
剥开泥土就看见大蒜四通八达的嫩根从泥土里颤巍巍显露头角,小季顾知道要是嫩根露在土外面,大蒜就要枯萎,于是又连忙用冰棍棒将大蒜的根须结结实实地埋起来。
小季顾正在埋大蒜的功法,就感觉肩上让什么东西碰一下,他回头,看见地上有个纸飞机,小季顾没捡纸飞机,只是往院里四处去瞧,就看见许传东跑过来了。
许传东将纸飞机捡起来,纸飞机的前端折叠得不甚牢固已经散开,许传东就一面将自己的小飞机折好,一面注意到小表哥手里拿着根冰棍木棒,就问:
“你在干什么?”
季顾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是闲来无事,又不知该玩什么,于是回答:
“我在挖土。”
季顾蹲着,许传东就站在季顾身边低头看他的小表哥。许传东问季顾:
“你挖土干什么?”
季顾也不知自己挖土要干什么,他的小手上以及指甲缝里全是脏兮兮的泥巴,他看见许传东已经将手里洁白的纸飞机叠好了,于是就不看许传东的纸飞机,只低头接着捣鼓花盆里的泥巴。
冰棍棒子在花盆里翻动几下,忽而泥土里就露出闪闪发光的东西,季顾没注意那一点亮光,等再翻动一下,花盆里寄居的一段不断扭动的长虫就让他翻出来了。
黑色的虫子油亮亮,那细长长的身子上还带有瘆人的环节,季顾还当那是蛇,吓得“呀!”一声惊叫,扔开棍子就跳起来。
许传东也看见了泥土里的蚯蚓,他不像季顾那样收到惊吓,反倒惊奇起来,他问季顾:
“季顾,那个是不是蚯蚓啊?”
季顾都不想看那玩意第二眼,他只觉那玩意怪恶心,此刻只想要去洗手,偏偏让许传东拉住了,只得又瞧那花盆里一眼,不确定地说:
“应该是蚯蚓。”
季顾看见许传东捡了小棍子去拨弄蚯蚓,吓得连忙去拉他,说:
“弟弟,你别弄!”
许传东就回头来瞪季顾,说:
“你不许叫我弟弟!”
季顾让他瞪一眼,心里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知所措,他说:
“奶奶让我叫你弟弟的。”
许传东不但不抛了小棍子,反倒用棍子尖铲了蚯蚓的中段往外挑,他说:
“我不管,你不许叫我弟弟,那是我杰杰哥才能叫的。”
季顾抿抿嘴唇,说:
“我像奶奶一样叫你东东行不行?”
小传东断然拒绝说:
“不行。”
谁说小孩子就不懂得什么叫做难堪,季顾那时候就难堪极了,他又怕蚯蚓,也怕许传东,就只能看着许传东将蚯蚓从花盆了拨弄到地上。
蚯蚓失去依托,于是在地面上扭动起来,那似乎是脑袋尖的一段在半空中一点一晃的,似乎想找个什么东西钻进去。
季顾觉得汗毛管都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