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徐大夫颔首静听，执起李蔑的手再为其把脉。少顷，他长叹一声，道：「恐怕花烟馆在烟丝中混入五石散之类令人上瘾之物，吸食者虽能享一时欢愉，但却後患无穷。看来花烟馆为了掌控妓子，不昔以上好的烟毒束缚他们。」

    哀儿见他走过来了，便抬袂抹去眼底的泪水，谁知牵到脸上的瘀伤，疼得她咧嘴抽气。

    殷忭大步走向李蔑，扬手重重给他一记响聒。李蔑应声倒在地上，烟管离手，他迅时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却被殷忭捷足先登，一脚踩住烟管和他的手指。

    「蔑相公，你怎麽回来了？」哀儿扶起李蔑，一边为他拍去手上的泥尘，一边关切说道。

    乐渊岳蹙眉摇头，双拳攥得紧紧的，心里犹如压了一块大石，直教他胸口发闷。

    乐渊岳倒抽一口气，问：「五石散可是久服减寿之物，花烟馆又岂会令自己的人白白送命？」

    李蔑看见殷忭手上的烟管，立时不顾仪态地扑过去，一把抓住烧得发烫的烟窝，把烟管抢过来吸了几口。

    「哟，哀儿怎的站在这里哭了？」殷忭一手插在衣袋里，一手拿着烟管仰首轻抽，吞云吐雾。

    殷忭怜惜地「啧啧」几声，抚上哀儿的脸，勾起她的下颏道：「可惜了一张花容啊，那帮人怎如此重手，不知女儿家的脸伤不得麽？尤其我们做妓子的，更不可伤了脸。」

    徐大夫提起药箱站起身来，眯起老迈色衰的眼睛，用满布皱纹的手握住乐渊岳的拳头，语重心长说：「少爷要留此人并非不可，但切记不能对他过分用心，否则到头来只是一场空啊」

    哀儿惊诧眼前如此恶毒之人竟是一直待他们犹如亲兄的殷忭，眼中不住打转的泪水终忍不住重重落下，应声落在沉木色的地板上，颤抖的双手越发

    「先生，他方才醒转过来便烟瘾发作，不得已下，我只好打晕他再请你过来。他仅是断烟一日而已，为何会发作得如此厉害？」

    哀儿听见自己被他说成妓子，立时惊得退後躲开他的触碰。自进馆以来，她最怕自己不知何日被人打扮一番之後卖了出去，每日过着心惊胆颤的日子。她刚好年届二八，正是最佳成妓之期，若非李蔑早年为她出面拖延，恐怕她早已被老板推出去卖身了。

    哀儿抬头看着唯一紧闭门扉的厢房，心里不由涌上浓浓的忧伤，双目慢慢蒙上一层水气。

    他伸手摸向颈後，那儿与李蔑一样烙了一个「妓」字，但他比李蔑好运，「妓」字底下并无「奴」印。他还记得当年被父母卖入妓馆与饱受馆里总管虐待的情景，是这些日子教他攻於心计，除去碍他去路之人。

    「我知道，晚辈清楚自己所为。」乐渊岳回握徐大夫的手，又伸手拍拍他的手背一笑。

下，不容他再推让。

    在场的人看到一向淡薄文静的李蔑为一口烟而变得如此狼狈，无不惊恐退後，有的更开始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像他那样潦倒。

    「唉，天下美人何其多，花烟馆还愁没人麽？」徐大夫细心替李蔑盖好被子，轻道：「而且像他这种曾被黥字流放的奴儿，自是更难逃花烟馆的箝制。能遇上少爷已是几生修来的福。」

    黄昏晦暗，暑气不休，花烟馆的相公姑娘各自打开屋门搧风纳凉。

    殷忭看她一副惊慌的样子，便知她心中所想，抱胸笑道：「你家蔑相公好命，被丢出去还能遇上恩客相救。不过妓子就是妓子，一旦被烙了字，此生也磨不去这个事实。」

    他拉开倒在他身上的人一看，晃动间那人抬起头来，半垂的双眸难以看出他的眼神，凌乱的衣衫与头发显出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你看你堂堂花烟馆红牌变得如此不堪，竟为了一口烟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走！」殷忭狠狠转足辗磨他的手指，下眼嘲笑。

    跌跌撞撞的声音急促传来，当殷忭回过神来，一人已撞到他的背後。他皱眉回身，心想又是一些莽撞醉酒的相公不知死活地撞上来，心里正想发作，却听见哀儿大喊：「蔑相公！」

    哀儿闻言双眼圆睁，紧紧抱住李蔑发抖的身子，愕然说：「是、是你是你向老板告密，出卖蔑相公？你们不是朋友吗？！」

    「若你以往亦是如此多好？那我会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啊。」殷忭得意一笑，俯身在他耳边续道：「可惜你偏偏抢了我最想要的位置，令我容不得你，让他把你逐出花烟馆。」

    徐大夫一抹颏下的胡子，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位少年郎越发欣赏。

    「朋友？」殷忭冷笑一声，如以往般摆出友善的样子抚摸哀儿的头，轻道：「别说殷相公不教你喔，哀儿。天下间并无朋友，只有利益。能利己的才是朋友，没用的就一脚踢开。我们做妓子要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就会像他这麽潦倒。试问出了妓馆，又怎会有人可怜我们？」

    李蔑像是失了神志一样，不断往殷忭的烟管伸手，喘声越发粗重，身子亦不住抽搐颤抖，「给给我」

    哀儿见状顿时跑上前推开殷忭，她知道手指是李蔑的命，若伤了关节，他那一手好琴亦随之断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