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琴未鸣,醉难休,君心知几许?
若道人无情,岂及月时缺?
对天歌,邀月饮,两心隔远地。
醒醉碎梦萦,惆怅总难移。
「蔑相先生,哀儿唱得怎样?」哀儿唱完一曲,缓缓放松怀中琵琶,眼眸水灵灵的,又带点怯柔,轻声细语,彷佛出身大家的黄花闺女。
「嗯?」心不在焉托头沉思的李蔑听见她唤自己方回过神来,牵起一记淡笑:「很好,很好。你才跟我学了大半年已有如此功力,可见你天资甚高。」
哀儿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华美舒适的衣裳,若在半年前,她万不敢奢望能在有生之年穿上这麽美丽的衣裳,住在这麽典雅的房子,更没想过可以清白之身离开花烟馆,再见李蔑,还有贵人收留她,供她吃穿,让她安心跟李蔑学琴,还请人教她书画礼仪。
可是她并不快乐。
虽说每隔三两天就能见到李蔑,还能跟他学琴,但她发现李蔑不同了。他无喜无怒,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连琴音也不如昔日多情潇洒。
每当她看见他看着怀中琵琶,拨动琴弦,满腔忧愁宛如凭音而出,直教她几欲闻声掉泪,想问,又不敢开口。
府中侍者站在大开的屋门前轻叩门柱,两手交叠腹前,稍稍欠身道:「蔑公子,时辰到了,马车已备在门外。」
李蔑重重吁了口气,抱琴起身。每每听见侍者通传,他也不禁觉得此行可能一去不返,可他却次次安然归来,继续过着跟乐渊岳错开的日子,继续教哀儿成为比自己更青出於蓝的乐师,也继续把自己推进无可挽救的地步。
袖子蓦地一沉,他回首过来,瞥见哀儿纤细白净的手紧攥他的袖角,颦眉道:「先生别去。」
侍者听见哀儿的挽留,登时面色微变,抬首欲言。李蔑回眸瞪他一眼,把怀中爱琴递给侍者,暗示自己定然随他出去,遂回头拉下哀儿的手,淡说:「我答应了那个人,就一定要履行承诺。」
出了别院,寒风霸道地勾起他的青丝,冬日肆无忌惮落在大地,刺痛他的眼睛。他抬手理了理长发,瞥见捧着包袱的侍者早早候在车旁,一见他出来,便把包袱呈上,淡说:「请公子上车更衣,并把香囊稳系腰间。」
「得了。」李蔑漫不经心接过包袱登车。刚坐定不久,马鞭一响,车子立时随蹄声辚辚前行。他低头看着放在腿上的包袱,缓缓把它打开,一件与身上的红袍一式一样的衣衫静静躺在腿上,独特的幽香扑鼻传来,红袍的衣襟上,放着一个淡紫的莲绣香囊,味道与衣上的薰香如出一彻。
他用两指吊起香囊,嗅着那令人心醉的幽香,带笑低喃:「空弦落雁,我这只大雁也该落地了。」
深宫之中,一株瘦弱的秃树迎风立於群花之中,崭露头角,却更显丑陋。
他穿着一身水红长袍随侍者前行,定睛看着那株无名小树,直至走过花园,小树被龙凤椽柱所挡,才堪堪回首过来。
刚深吸一口气,胸中气血立时翻涌而上,一股腥甜已袭上喉间,他连忙掩住双唇,闻得袖袂暗香,嘴角不由牵起一记笑意,遂认命般屏息咽下欲涌而出的腥甜,淡然无事般跟侍者继续走在道上。
侍者轻叩殿门,轻手轻脚入内通传一声,便跨门出来对他欠身道:「蔑公子,皇上请你进去。」
「有劳。」李蔑向他弓身,脸上挂着一记淡淡的微笑,跨步进门。
正厅里空无一人,他熟路地走进里室,倏闻几记轻咳,瞥见华发斑白的妇人躺在半掀的床帏後,龙袍下露出一双枯瘦的手。
妇人缓下喘咳,转首看向步步走近的李蔑,牵起慈祥的笑容说:「蔑儿,你来了。」
李蔑点点头,抱琴欠身,「草民参见皇上。」
女帝看着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李蔑,浮泛的目光被他腰间的香囊引去。她无奈吁了口气,坐起身来,李蔑立时上前帮她垫好靠背。
沉默片晌,女帝仔细端详李蔑的长相,伸出枯老的手抚向他的青丝,蓦地开口:「蔑儿,你说朕还能活多久?」
一直垂首的李蔑灵眸一转,抱琴的手紧了一紧,强作镇定道:「皇上鸿福齐天,长命百岁。」
「呵呵,恭维的话朕听多了。年轻时自然受落,老来倒明白自己失去多少。」她伸手握住李蔑的手,笑道:「朕的子孙都散了,世上最痛莫过於至亲至爱离己而去。如今只有你相伴在侧,但你又何尝不是他人遣派而来,看着朕日渐老死?」
「不」李蔑低头看着她满布皱纹的手,想起眼前看似和蔼的老人家如何用这双手毁去他的家,逼害他们母子离宫,这双骨瘦如柴的手彷佛沾上满手鲜血,夺目的血红黏稠地向他流去。
「罢了罢了。为朕弹一首曲子吧。」女帝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坐在早已置在床边的椅子上,「朕想听秦王破阵乐。当年夫君最爱听这首曲子了。」
「遵命。」李蔑坐下把手一扬,一曲战歌倾泻而出,荡气回肠,彼此心思各异。暗香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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