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黎昭那次来过栖云居,已过去了一月有余。其间她隔三差五便来一趟,有时候会叫顾一霞去栖云居,相互抱着折腾一夜,但从不让她点灯;有时候又只一个人待在楼上视野最好的雅间里,来了走了顾一霞都不知道;有时候会做贼似的,半夜里直接摸到她房间去,有过一次之后,顾一霞便被换了房间,到一个更僻静的屋子单独住下了。顾一霞每日照常唱着戏,倒是班主再没来骚扰过她。顾一霞隐约意识到有谁给班主提了醒,也没去问。她从没刻意去打听过黎昭,却总会不经意间听到她的消息。
毕竟黎昭算不上普通人。
屏城军阀头子黎昭,人称二爷,是头赫赫有名的笑面虎。他身量并不雄伟,个子在男人堆里也算不得高挑,样貌却是一等一的俊,一双眼睛总是含着笑的,朝人看来时却总带着一股强悍的侵略感。
顾一霞一边在脸上晕染油彩,一边听杂役闲聊,不由自主地想到黎昭床上说着淫词浪语挑逗她的姿态,轻蔑地笑了一下。她只觉得传言里黎昭呼风唤雨百战不败,和自己认知的黎昭全然像是两个人,手段残忍也好,冷酷血腥也罢,都只是平头百姓心中对她的臆测、神化而已,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认为的英武将军是个女人。顾一霞摇了摇头,她是不信黎昭有那个本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
“这不,前两天来了一群逃难的人,说东头丰谷城已经被鬼子占了,黎二爷这些日子就是去防备东头的事,要不然咱屏城哪儿能交到黎旭那个怂货手上”
顾一霞手一抖,画斜了一笔,皱了皱眉。她下意识地朝这议论的声源处看了一眼,对方没察觉她的眼神,仍旧骂骂咧咧道:“就算黎旭是黎老爷长子又怎么样,还不是个缩头乌龟,老将军死后,要不是靠二爷撑着”
顾一霞回了头,淡漠擦拭脸上的痕迹。
“但是鬼子都凶得很,这都快一周了,二爷还没回来,不会出事儿吧?”
“呸,乌鸦嘴胡说八道些什么,不想想二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出事”
这话被顾一霞听见,心头没来由地一慌。她不会真的出事吧?这念头刚浮现,顾一霞又赶紧将它甩出去,黎昭怎么样,与自己何干?她要是回不来倒还好了,自己也不用再愁要应付她的侵犯。顾一霞这么一想,便将那份心烦意乱抛之脑后。她自若地登台,演罢收拾妥当,便回了自己房间。
她刚回了屋,摸去点蜡烛,却忽然被人拽住了。这手上的薄茧她再熟悉不过,顾一霞不屑地哼了一声,心中嘲道白日里还有一群被你表象蒙蔽的人忧心你出事,晚上你就摸进我房中来了?顾一霞十分顺手地反肘一锤黎昭的胸膛,却意外听见一声沉闷的痛吟。
顾一霞愕然问道:“你怎么回事?”
黎昭将手指压在她唇上,低声道:“嘘别出声。”她声音虚弱,气息颤抖,一凑近过来,便有一股血腥味儿充斥鼻息。顾一霞顿时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黎昭虚弱地笑了一下:“我还不知道,霞儿原是这么担心我的。”
顾一霞皱眉,回想起白天那几个仆役的话,紧张得心脏急跳,她放轻了力气,于黑暗中将手心轻轻贴上黎昭胸膛,在衣襟摸到一手湿腻。顾一霞仔细闻了闻,是血。
顾一霞挣开她要往灯台走,黎昭抓住她衣角,忽道:“别点灯!”
顾一霞道:“你别傻,我都回来了,过会儿有人送饭来,不点灯才更奇怪。”
黎昭沉默了一下,似乎很犹豫的样子,迟疑过后,还是松了手,顾一霞点了灯,转身去看黎昭,一看便愣住了。黎昭整个人跟被用血泼了一身似的,脸色苍白,嘴唇几乎完全失去血色。血污中能看见她脸上也挂了伤,在额角,已经结痂了。
顾一霞连忙拉着她坐到里间木凳上坐下,怔怔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黎昭便向她解释,气若游丝,眼神却仍清明,内中藏有一丝阴郁恨意。她道:“真是奇耻大辱,去东头的路上中了个怂货的计。齐叔没了。其他人皆不知我是女儿身,摸不清城中现在的局势,我亦不敢随便让人替我处理伤口。”
顾一霞哑然半晌,才怔怔道:“你就到我这里来了”
黎昭朝她笑了一下,似是牵动了伤口,皱着眉有些勉强道:“是。现在轮到我求你了,求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我手不方便。”说着示意顾一霞看她肩膀,她肩上在濯濯淌着血。
“你这里有药吗?”
顾一霞犹豫着点了点头,在戏班子,平日里难免会受些皮肉伤,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对付黎昭这伤势。黎昭点头,又道:“找把剪子来,沿着伤口处把我衣服剪开。”想想又补充,“若是没有剪子,你直接上手撕,我也接受。”
顾一霞皱着眉瞪了她一眼,黎昭乖乖坐好,她才转身去找来一把小剪子,和药箱一起带过来,照黎昭说的做。她手上动作轻缓,嘴上却不饶人:“你既然要我帮你处理伤口,刚才为何阻止我点灯?你想我摸着黑给你处理啊,之前,也没让我清楚看过你”她垂眼看着黎昭,忽然在黎昭眼中捕捉到一丝稍瞬即逝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