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时,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顾一霞坐在桌边,捧着一只胖茶杯暖手,窗户开着,寒风一吹便裹挟着细碎的雪片飘进屋里来。顾一霞出神地看着窗外散漫的雪,手指摩挲着茶杯边沿,视线没有任何焦点。
“霞姐,霞姐?”芝娘伸手在她眼前一晃,顾一霞方才缓过神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一霞笑了一下,“没事。”
“你怎么开着窗?这么冷的天。”芝娘将暖炉放在桌边,走上前去将窗子关上。顾一霞愣了一下,冷静道:“屋子里闷,我开窗透透风。”
“也太冷了一点,亏得我记得你体寒给你多带了个炉子来,现在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暖和不了了。”芝娘关了窗,捧着手呵了口气。顾一霞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窗外。
这一眼正被芝娘看见,芝娘费解:“霞姐,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顾一霞道:“看雪,好多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
芝娘笑起来:“的确是,前院铺了厚厚一层,几个孩子都在雪里滚。”顾一霞与她玩笑几句,坐了一阵屋子又暖和了些,“霞姐,下午我们去办置年货,你想不想一起去?”顾一霞本想拒绝,却又不知为何心中一动,应下了。又和芝娘闲话几句,芝娘嘱咐她收拾东西,饭后前院汇合,便告辞了。屋里再度沉寂下来,顾一霞无声叹了口气。
手中的茶已经冷了,顾一霞抿了一口,便将茶杯放下。
年关将至。
四处烽烟,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年节。尚且不知屏城这偏安一隅能撑持多少时候,她懂不了家国天下的大事,只蒙了眼睛堵了耳朵,在这夹缝之中得过且过。黎昭却是全然不同的。
黎昭不来找她,她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去找黎昭。她本就没相信黎昭对她能有什么感情,不来又需要什么理由呢?腻味了,玩够了,忙了,随便什么理由,都能叫她狼狈不堪如坠冰窟。顾一霞头疼地闭上眼。她知道自己已经陷进去了,却不愿承认这份悸动,担惊自己的高傲被摧折,烂泥一样被踏进尘埃,与其动心者沦于被动,她宁愿假装从未有过这种不同寻常的思念。何况这世道,安稳日子又能过多久?
饭后,顾一霞到前院和芝娘等几个女伴汇合,一道上了街。
雪越下越大,落在兜帽随风晃动的长绒和肩头,铺开细碎的白。沿路买了不少东西,顾一霞却有些魂不守舍,芝娘几人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路边几个小孩儿在玩雪,一个小孩子摊开冻得发红的手掌,去接落下的雪片。刚触到他掌心,雪便融化了。他有些难过地看着手,旁边的小孩子笑道:“你想抓住雪吗?怎么能抓得住啊!”其他一群小孩子也附和着笑起他的天真来。而那个接雪的孩子,仍旧伤心地看着融化在掌心的水露,不服输似的,又接了一片,立刻扬掌给所有人看:
“——至少这一秒钟,我抓住雪了!”
顾一霞无意听见,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那过后再化了呢?”
“化了就化了!”
“霞姐?怎么不走了?”芝娘一回头,发现顾一霞没跟上。
顾一霞踌躇片刻,道:“芝娘,我想自己走走,你们先回吧。”话落没等芝娘回答,便顾自转身往某个方向快步走去,留芝娘几人看着她,半晌才狐疑地离开。
顾一霞走了一阵,又似乎很着急似的小跑起来。她一路跑到黎府,尚还有些气喘地向门口的家丁询问。她想见黎昭。大概是黎昭支会过,对方端详了她一下,甚至没有质问顾一霞的身份,便带着她往里走。黎府大得出奇,弯弯绕绕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了一个十分安静的院子,里面是一栋简洁的二层白墙楼。顾一霞站在门口等家丁进去通报,她抬头看了一下天,雪已经停了。她忽然有些清醒了,开始后悔自己这么冲动地跑过来。等待的时间纵然短暂,却在心中被一分一分拉长了许多,长到她已经想象出自己等会儿或许会是怎样一个落魄模样。
家丁终于从门里出来,带她进去见黎昭,到了二楼给她指了路,便转身离开了。
顾一霞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经走到这里,她不想临阵脱逃。她步伐缓慢而沉重,一步一步走过去,抬手欲敲那扇门,不想门却是虚掩着的,直接被她一碰便推开了。
黎昭坐在书桌前,是难得的正经样子,伏案看着一本书。直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幅金边眼镜,却丝毫不遮掩她轻轻开合的眼睫展示它的浓密纤长。细长的金属链从镜腿边垂下,在她颊边投出一个弧度柔缓的阴影。她的头发是湿的,发梢垂着欲滴不滴的水珠,想是刚洗过澡。她没有抬头。
顾一霞站在门边,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方才被强压下去的退缩之意此刻如回潮般涌上来,淹没了顾一霞的心。她咬着牙关,再度伸手用力地敲了敲门。黎昭这才好整以暇地抬起眼来,乌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是隔了那副眼镜,就整个人变得云里雾里。
终于,黎昭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