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淮南微雨,扬州青柳飘絮。黄半仙记得这个时节的玄青观应当是覃山青葱笼烟霞,涧水澄澈出鲥鱼的景象,几年前他见得天井的千年石榴华盖亭亭,系满了红绸,香客络绎不绝,一门三殿前的香炉更未曾湮灭过星火,论兴旺,方圆百里应该是找不出能出其右的庙宇了。
但今朝被长史押至此地,要不是玄青观三个大字赫然目前,打死他也不信这座落魄庙是多年前他来过的那块风水宝地。
现时,官府的车马在玄青观门口十丈处停歇,乡绅更是躲得远远的,只有几个小兵把黄半仙松绑推到了门口,复又灰溜溜地归队。
黄半仙觉得莫名其妙,哧溜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两根门柱上都是粘了磷粉的黄符,门洞被几条系了摇铃的麻绳封住,麻绳上有狗血敢情镇妖镇到道观里来了,他活了大把岁数,这么荒唐的事还是头一回见,稀奇的很。于是观察了一阵,发现几张符上咒文又是驱鬼又是降妖的,不成体统,绳结的个数和系法也不对,可见布阵的道士也不过个半吊子水准,和他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黄半仙钻研得入神,正琢磨何方妖怪如此大胆,敢在神仙面前造次,转头想一探内里究竟,只一眼,刚上来的兴味就全数被浇熄,心口凉了半截,不住懊恼:怎么把正事忘了!哎呀这下可真是不妙了!
后面长史坐在轿撵里,寻思这道士半天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便掀开布帘窥探。此时正好见他跳脚,面上眉目深锁似有不妙,这位官爷思忖多半事情要砸了,臭道士竟然连做戏都此般拙劣,越想越气,于是喝道:
黄维清你愣着作甚?仙人呢?
黄半仙一听,抹了抹汗,颤声问道:
长史老爷,我前些年数来过玄青观,彼时此地香火鼎盛,今日怎么变了这般模样?
崔长史不答,示意边上的师爷回他。
道长有所不知,去年岁末吉安闹了个大案子。腊月初六晚,刘员外家小女失踪,隔日在玄青观外公井里捞出一具女尸,尸身无皮无心肠肚乱流,对照身形与发上朱钗,正是刘员外家小女无误。正好初四晚,天生冬雷异象,一道天雷直劈玄青观,听道士言,此天象乃仙妖飞升成形的劫数,加之后来又在观内偏殿发现道姑道童尸首数具,死法与刘员外之女相同,数案并发,又都与玄青观相关,想来必是有妖怪出于此,前来为祸人间,遂请了乡里道士来捉妖,无奈这妖怪奸猾的很,妖气收敛得极好,道士只晓得她藏身在观里,却死活抓不住,于是只能将其封印起来。
黄半仙听完,只觉得荒谬,吃心的妖怪多半是青丘产的狐狸精,吉安青丘差了十万八千里,真要是跑来吉安渡劫,还养在道观里,他也只能敬这只狐狸骨骼清奇,志在四方罢。但案子毕竟是身前几位官老爷办的,驳斥不得,只能弱弱再问:
原来如此那师爷可知,这观里的那株千年石榴又去了哪里?
师爷垂头叹了口气。
哎道长不是说笑吗?那个成形杀人的妖怪,不就是玄青观里这株千年石榴精吗?"
吓!简直胡哦,怎么说?
四日晚那道雷一下,玄青观里这棵石榴就连根一同凭空消失,徒留一个大坑,不就是成形的意思。
黄半仙眉头微蹙了一会,又散开,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刚刚他一时情急,差点顶撞了师爷,虽然圆了回来,但轿里的崔长史显然已经不耐烦了,没等他接话就怒道:
你这术士是请仙还是请妖怪,怎的如此延宕多事!来了小半个时辰也未有动静,难不成是缓兵之计?
长史莫急,我这就进去请仙。"
说时,黄半仙便撩起结绳寻缝钻入,弄得铜铃乱响,边上衣袖擦过几张黄符,引着磷粉燃起绿光,大白天看也是妖异的很。师爷本想去拦他,但伸手走到台阶前喊了句道长!就不敢再继续往前。崔长史怕黄半仙想放出妖怪,马上令官兵和轿夫退得远远的,而后把师爷喊到跟前,挑眉问:
师爷,你说这个臭道士莫不是想放出妖怪来设法脱逃?
师爷垂首沉思,回道:
不像,玄青观里那妖怪厉害的很,他贸然进去是拿命去赌,原本罪就不大,何苦再把篓子捅大,把命赔上去。
那你说他演的是哪出?
师爷凑到长史耳边,轻声说:
说不准真是去请仙呢?
黄半仙进了玄青观,过了中门关二爷像,外面的人便完全看不着他了。他甩了甩被磷火烧着的袖子,开始挨个殿宇找起来。
小灵仙,小灵仙我乃楚州道友黄维清,多年前与尔有一面之缘,今朝来此非有歹念,只有一事相求,望小灵仙能现身相助,成全一桩善缘。
他一路叩拜轻喊,到了观音像前时,突然感到有人在戳他的背,回头看,那人华发虬髯,勾腰驼背,正是吉安的土地没错。
呀!可是土地?
土地收回木杖,向后退了两步,点了点头。
黄半仙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