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郁没有说话,他一开始只是和我互相依靠着坐着,后来变成搂着,而随着我的讲述,他将我搂得越来越紧。
窗外的天空彻底地暗下来,小区里的灯光透过薄纱窗帘影影绰绰地落在地板上,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空气静极了,我能听到隔壁的拉布拉多在欢快地叫唤。
陈梓郁的呼吸平稳而绵长,在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低声说:“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之后,希望你不要看不起我。”
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才再度开口:“你对我和沈玉芳的关系,就没好奇过吗?”
闪电突然划破寂静的夜空,远处传来闷雷的声音,陈梓郁的脸孔在我的眼前清晰了一下,然后又暗了下去,只有他的眼神仍亮得像两颗黑色的宝石。
沈玉芳与陈梓郁,继母与继子——这样的关系在陈梓郁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发生改变。而在那个夏天之前,他张扬跋扈、骄傲放纵又冷漠无情,在校园里如王孙贵族般霸道横行,无人敢有什么怨言,包括老师也都个个对他端笑脸,因为他是陈家的独子,学校的科技楼还等着陈家捐款修建呢。
陈梓郁蔑视那群因为金钱和权力而向他卑躬屈膝的人们,但他同时又享受着陈家独子的身份带给自己的快感。
在那个夏天最炎热的时候,陈梓郁十七岁的生日快来临了,他不知道明天在学校打开课桌后,会看到多少奇奇怪怪的礼物。自懂事起,对他示好的女生就络绎不绝,因为太习惯,所以他根本就不珍惜,甚至心里还有点轻视那些轻易就说出口的肤浅的爱。
但隔壁班的阿阮好像有些不同。阿阮和陈梓郁从小学起就一直是同学,她对他的好感似乎是从孩童时代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赤裸裸地写在脸上的。他很少答理她,偶尔心情好了才会吝啬地给她一个笑容,可她总是笑眯眯的,像一只傻乎乎的兔子,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
从七岁到十七岁,阿阮记得陈梓郁每一年的生日。随着年龄的增长,其他妇生送的礼物越来越昂贵和稀奇,只有她的礼物是永远不变的手工贺卡。十四岁的阿阮学会做饭,此后陈梓郁每年的生日礼物里又多了一份爱心便当。
十六岁那年,阿阮趁送礼物时偷亲了一口陈梓郁的脸颊。明天是他的十七岁生日,陈梓郁站在门口脱鞋,猜测阿阮明天将会对他做各种可能,脸上不由得露出不自知的温柔表情。
“梓郁回来了啊。”三十岁的沈玉芳穿着吊带睡衣从楼梯上下来,蓬松的鬈垂在脸旁,似是刚睡醒的模样:“你爸出国考察去了,他说回来给你补过生日。”
陈梓郁低着头经过沈玉芳身旁,只说了句:“知道了。”
“对了,我有些东西给你看,你到书房来一趟。”沈玉芳拍了拍陈梓郁的肩,先一步向书房走去。
对于这个继母,陈梓郁对她没有任何好感,因为她间接害死了他的妈妈。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十年,仍陌生得像是路人。
沈玉芳在陈梓郁身后关上了书房门,他转过身看着她,突然有了些些许不安:“有什么事吗?”
沈玉芳眯着眼睛笑,随手从书桌上拿起一个文件袋扔在他的面前:“看看吧。”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前面是一份看不懂的表格,表格末尾有一段结论,第一句话便是:待测父亲样本排除是待测人子女样本亲生父亲的可能。
“这是……”
“老爷子找人做的亲子鉴定,他怀疑你不是他亲生的……很不幸,居然是真的。”
陈梓郁站在那里,将那段两百字的结论看了几遍,可视线越来越模糊,每个字都像活了一般扭曲变形:“不可能……不可能……”他只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
“你妈妈和你爸爸关系破裂,也全非是因为我的介入……这份报告是今天下午收到的,他上午就飞英国了,所以他还没看到……”
“你给我看这个干干什么?”
沈玉芳笑了一下:“梓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爸爸知道你不是他的亲儿子,他会有什么反应?暴跳如雷?心肌梗塞?把你扫地出门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你希望是哪一种?”
沈玉芳的声音像是千万只蜜蜂,嗡嗡鸣叫着冲向陈梓郁。
“……如果没有了陈家长子的身份,没有了你父亲做靠山,你以为还会有人替你收拾那些烂摊子吗……”
夏日的黄昏闷热无比,才开始工作的冷气机还未将书房里的暑气散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陈梓郁的额头、鼻尖渗出来,他握紧拳头,抬眼看着沈玉芳说:“这不可能,你别想骗我。”
沈玉芳笑吟吟地向他走去,在近到她的胸已经蹭到他身体的位置才停下,她抬眼看着他:“我骗你做什么?你可以打电话证实……”
她将电话递到陈梓郁的面前,还是笑吟吟的,温柔妩媚似一只波斯猫。十六七岁的少年全身僵硬地看着沈玉芳,淋漓的汗水湿透了白色校衫,有一滴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挂在下巴尖儿上欲落不落,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