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仲怀卿也知道,所以他情绪激动时也往往会注意收敛,他心思有时候很多,这一次真的是仲怀卿不小心还是他布置的另一重试探,她已经不想要知道了。
她与情感上素无犹疑,许诺一人自不会屡屡试探,仲怀卿直接或侧面问出来她是接受并且欣喜的,也不排斥这种手段,但是用着自身同自己个感情作为赌注,用伤害来判断包容。
若非对方是仲怀卿,这种行为加与她身只会让她想要作呕,正因为对方是仲怀卿,所以疲累和失望就更加鲜明。
“本尊待你,还不够恳切吗?”
她自以为已经将一切可以给予仲怀卿的统统给予,她一向少有外出,从前更是无情无欲,除却他和小纸鹤,算得上亲近些的至多只有个阿璃,仲怀卿的不安到底从何而来,她想不明白。
若说被离曦子的记忆影响总担心下一刻她就消泯感情,冷淡寡心,首先离曦子的记忆只相当于在他眼前演了一场戏剧,可以做到事无巨细一应接受,却不代表一定要感同身受脱离不出。
当时仲怀卿尚可一月脱离,现在数千年朝夕相处,反而沉浸进去了不成?
转身之际就听到清朗的少年声音一如初见。
“尊者待我,素来是极好的,好到了璟琯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指摘,也常常忧心着无法回应,”
身形停顿了一瞬,继续走时语调无波无澜,竟让人一时无法判断心思。
“昨宵七夕时,尝携你共踏星河,寻求那一缕辉光月影,彼时道做有了一点灵光或可与你地久天长,谁料得你所思所想,竟是这般。”
恍惚间泪流满面,泣而无声,昨日同尊者登天时的场景他自是记得的,与尊者的一点一滴都来之不易,他怎么能够不记得,只是记得的越多,也就越发犹疑。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百岁为春,八百岁为秋。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蜉蝣与大椿间可能有真切的彼此爱恋?况且尊者与他的差距只会更远,他拉不下尊者的神坛,也送不了自己上天,他能够怎么办。
四千年与他是大半辈子,与尊者是沧海一粟,蜉蝣痴恋大椿谁人不说是愚蠢,大椿又是何等高大,即便有所回应恐怕还没有低头看到蜉蝣的身影便已是蜉蝣数世过去。
不能真正长生,几百年不过是凡人努力都有望达到的寿命,这么点时间的陪伴又有什么用,不能同生共死,乃至于对方不老不朽,拼了命的沾染缠绕,也不过是大椿上留下了一只蜉蝣随时可能褪去的血迹。
心中的阴暗简直要溢了出来,怀揣着满满的恶意,涂抹向的却是他从来不敢有一丝玷污,普天之下无人不以为高洁冠世,清粹无双的人物。
假如尊者也有生老病死,假如尊者自己也能够归于虚无,哪怕魂飞魄散自己都愿意追随,假如,假如。
可怖的猜想在脑中不断回荡,却还是被现实击碎成了渣渣,同尊者在一起的几千年里,他是知道的,尊者一直在钻研的除了最近世界缘何那么不稳定,还有的就是如何可以让自我消亡,或者怎么样让他能够长生。
前者连尊者也办不到,后者倒是有几个办法,可偌大的代价形成的所谓长生真不如放仲怀卿死亡转世,好歹还能魂魄完整身负功德往后一帆风顺。
心中猛然一清,不知何时止住了的泪水下的愈急,蹲不住跌坐在地,衣衫下摆早被浸湿一片随着举动更是沾染了些浮尘有说不出的怪异。
他原来不知不觉间丑恶到自己都对自己心怀憎恶的了么,更加可悲的是,就算自己对于自己的想法都是无比的厌恶鄙夷,他也割舍不掉,放不下去。
他想要和尊者一同死去,或者同死,或者同声,他相信尊者对他的喜爱,也相信往后亿万年没人能够向着尊者靠拢,可是呵,亲身体验的情爱已经证明它是那等甘美疼痛。
伤疤总有一天会被治愈,疼痛总有一天会被抚平,锥心之痛会被无尽岁月的孤寂同离别淡去,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可能让尊者一步步试探着,宁愿接受日后伤心的允许接近。
总有一天,大椿上会允许第二只蜉蝣用血液留下痕迹,毕竟尊者拥有着无尽的岁月,无尽的岁月本身就有着无尽的可能,而那个时候,没准自己的魂魄早都转世亿亿亿亿亿次甚至更多了,提起时,只会划过些许留恋,和一点伤痛。
可能那时候尊者终于研究出了让人代价不大就可以长生的法子,或者天地放开了限制允许人有接近长生的寿命,那就不是又一只蜉蝣而是两个大椿。
也有可能尊者终于钻研出了归墟的法子,早在遇见那一天前就归为虚无,可是那时候他又不能陪伴,到时候或许自己的不知道多少次转世庸庸碌碌从未见过尊者,或许又是一个像尊者献着殷勤只是靠不过去。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可能同着尊者一起,哪怕一起归墟,也当是无上荣光与幸福。
那时候的他,又与现在有何关联?在尊者的眼中,怕不过类似于故人用过的玉佩,有点关照,有点爱屋及乌,但要较真,也不过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