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恪那一日在大殿之前,从日出跪到了日落,直至黄昏之时,素来高大的男子,靠着几个侍卫,才勉强站起了身子。
随身的心腹,有心劝他先回王府休息,可瞧着赵恪那浓黑的几欲成冰的眼神和憔悴的几乎没了神采的脸孔,终是咽下了自己想说的话,扶着赵恪上了软轿,一路往山下而去。
宫中的气氛,仍旧是低沉而紧绷着的。赵恪在撵车上,望着夜色中显得越发森严的宫城,就像是一只沉睡着的猛兽,蛰伏着,等待着,将人撕扯成碎片,碾落成泥。
赵恪只觉得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车轮碾过宫道上的青砖时,发出的声音,在这静默无人的夜里,显得也越发的清晰。他的车架前,十六个宫人手提着琉璃宫灯为他指引方向,在这条宽阔的宫道上,他是最为明亮的所在,正像是一种隐喻,之于如今的这个天下,他才是真正的主人。他虽是痛苦的几欲成狂,但神智仍旧敏锐而清醒,如何不知道,在明瑶昏迷的这几日间,本就对他恭敬之至的宫人,更是小心谨慎。这种小心谨慎,不单单是因为他情绪不佳,担心触怒于自己,更像是一种,对于帝国下一位主人的讨好与自然而然的畏惧。
他听到自己从胸腔中溢出的那一声叹息。他其实明明白白地知道,若是明瑶当真熬不过这一次的关口,于自己的政治生命而言,算得上一件,绝对的好事。他二十年来的每一日匍匐,所期求的一切,都将成为触手可及的。
只是,为何只要一想到她的眼睛可能再也不会睁开,再不能听到她唤自己恪哥哥,再不能感受她肌肤的温热,便有无法克制的绝望将自己几乎淹没。
撵车平稳地停下,几乎没有任何声响。没有宫人出声提醒,四周仍旧是沉寂的,仿佛那些下人的呼吸都听不到一般。赵恪放任自己安静地坐在撵车里,缓缓地感受自己几乎无可抑制的绝望。
呵。他苦笑出声,却是轻的仿佛一声叹息,又像是欲哭无声的绝望。他从不是自欺欺人的糊涂之人,反而越是绝望便越是清醒,可恰恰是这样的清醒和理智,才逃不脱这情之一字。
曾几何时,她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嫁入宫中,那时他自远方而归,就跪在这大殿之中,看着她坐上凤座,母仪天下。他仍旧清晰的记着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恨、痛与无力,却从不曾如此绝望。
这世上,最叫人参不透的,从不是爱憎怨恨贪嗔痴,唯有,生死二字,无可解脱。
他无声地擦掉自己眼角不知何时落下来的一滴泪,整了整领口,伸出手,掀起面前的车帘。那只带着祖母绿扳指的修长大手,象征的仍旧是昳丽华贵叫人不敢直视的摄政王,权倾天下,无坚不摧。
只是,他步履虚浮,走在路上,跌跌撞撞,却无人胆敢抬头看他此刻的狼狈。
椒房之中,上下宫人虽是沉默而紧绷,可却还是维持着素日的井井有条,仿佛女主人只是在熟睡一般,这样的气氛,倒是有些奇异地安抚了赵恪此刻的情绪。
陪在内室的明夫人身边坐着许柔,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疲惫,却还是撑着精神,维持着优雅与体面。赵恪站在屏风之外,瞧着她们,心中却是安定下来。她的母亲与她的心腹皆还是这样的坚强与优容,那么她自己,只会更为强韧。
老人们常说,若是心中有所牵挂或是执着,便是到了生死关头,也不会轻易放弃。那么,瑶瑶在这世上,还有这样多的牵挂与不舍,便更不会放弃。他安慰着自己,脚步略微放重,发出了些微的声响,果然明夫人和许柔一齐向他看来。
许柔赶紧站起身来,将他请到了室内,他甫一进入内寝,目光便怎么也无法离开床榻上那张魂牵梦萦这么多年的脸孔,在外人面前勉励维持的从容,也尽数瓦解。
“殿下,吃些东西吧。”明夫人叹了口气,亲自给他倒了杯水,放在面前,“您是皇室如今的主心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瞧着您呢,这时候,您得撑住。”
“夫人...”赵恪看着眼前这张与明瑶三分相似的脸孔,思绪飘忽,倏然就想到,若是再过十几年,自己的瑶瑶渐渐老去,会不会就是眼前人这幅样子。只是才刚刚想到,便又是心中刺痛,白首偕老,冠盖相倾,于此刻的自己而言,竟是天大的奢求。
“殿下,即便是人间的帝王,也掌控不了世间的生离死别。”明夫人瞧着他这幅憔悴的模样,心中也有不忍。床上昏迷不醒的是自己的女儿,她如何不痛,却觉着,自己的悲伤,尚不及眼前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十分之一。这二十年来,他与自己的女儿之间的那些爱恨纠缠,她亦是清清楚楚地明白,造化弄人,却又为情逆天改命。或许,这到底是偷来的缘分,明夫人叹了口气,纠缠至此,终是情深不寿。
“夫人,您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去歇歇吧,我在这陪瑶瑶就好了。”赵恪的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喝过水的样子,叫明夫人听了也觉得心酸,却是点了点头,“我心中清楚,不会胡闹,也不会乱来。您放心。”
“我是赵家的王爷,是陛下的叔叔,更是天下人的摄政王,该怎么做,要怎么做,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