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75 沒事了</h1>
他想推開她,她卻反而更加用力地抱住他,說什麼都不肯放。少年無奈又惱怒地掙扎著,模樣頓時有些笨拙起來,雙手更是尷尬地不曉得該放哪,猶豫了一會,再次開口時,閔允程的話語已沒有剛才的狂亂,反而有些狼狽:
「你…會後悔的…」
他的不知所措,他話語裡流露的軟弱,都絲毫不差地被門外的閔敬陞所查覺。他立在那兒,端正的臉龐,被黑不見底的陰影啃噬得參差不齊,但揚起的嘴角都只剩了月勾似的不全。
一個成年人不該如此小家子氣地折磨一個孩子,可那又如何呢?多多少少的大人從來沒真正長大過,他們說穿了只是殘缺的孩子,只顧著把自己所受過的恨一股腦地往無辜孩子身上遷,彷彿這樣就能讓自己好過一點似的。
「後悔?呵呵,」閔敬陞笑得竟有點刺耳「閔允程,你媽已經死了,而爸公司裡的一切,也全都沒留給你半分…我倒想看看,你還能做些什麼。」
姨丈的話太過惡毒,教桑棠有點畏縮地打了個冷顫。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能死死地按著閔允程的臉,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好像在說——還有我呢。
那種微小卻不由撼動的固執,莫名地讓他慢慢鎮定下來。
閔允程慢慢地垂下眼,水珠從瀏海和鼻尖一滴一滴地滾了下來,滴在女孩白皙的頸子上,最後凝結成一條潸潸的流水,從浮透的領子下濕塌成一片。他情不自禁伸出手,用指尖慢慢地沿著水珠滑過她的肌膚。
是,他也知道那個男人說的是事實,像閔敬陞說的,媽媽已經死了,這個家曾經真心愛他的爸爸、媽媽都去世了——
沒有人留在他身邊。
哪怕只有一點點真心也好,他多希望有人能陪在他身邊…
少年把臉埋在女孩濕透的頸肩上,握成拳狀的手也在她背後摸索著,像要抓住什麼似的,緊緊揪住她的衣服,擰出水來。
「……」
面對浴室裡少年的沉默,閔敬陞像終於得到滿意答覆般,推開房門,往外走了出去,離開前的最後,男人輕輕地嘆了口氣,那嘆息,簡直像刻意的挑釁,雖然,連他自己也沒察覺——
「還真可憐啊。」
可憐,可憐這兩個字在閔敬陞心中所代表的意思究竟是什麼,閔允程很清楚,他再清楚不過了,那並不是同情,而是不屑…與鄙視。
碰的一聲,門再一次的掩上了。
閔允程踉蹌地俯下身,雙手吃力地抵在牆上,全身的重量幾乎全壓在俞桑棠身上,少年的重量她根本支撐不住,可卻仍舊拚命咬牙撐著。嬌小的身子,執拗地站在那讓他依靠。
雪白的瓷磚淋淋地折射著浴室的明亮與沉默。她聽得見耳邊傳來少年沉重的呼吸聲,哪怕他是那樣竭力地忍著,她知道閔允程絕不願意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何況是她?他是如此拚命地維持著自己的尊嚴,痛苦而絕望地…
「閔允程…」俞桑棠不知所措地望著他,這個少年,哪怕他曾這樣折磨過自己,可他的軟弱、他的難堪,竟讓她情不自禁全原諒了他。
她渾身濕透地打了個哆嗦,忍不住又再悄聲喚了一遍:「閔允程…」
她說不上來,甚至沒辦法把那種強烈的情緒,清楚地用語言表達出來。她想跟他說,她懂,她懂他一直以來所承受的那些痛苦,可話都關頭,俞桑棠卻還是猶豫了,深恐自己反而會刺傷了他。
驕傲、卻脆弱的閔允程。
他猛地抬起臉來,眼白布滿瘋狂的血絲,「怎麼,連妳也開始同情我了嗎?覺得我可憐…」
「噓,已經沒事了,閔允程…」她用食指撫去他髮絲上的水珠,溫柔又小心翼翼的簡直有點可笑,像拿他是學齡前哭著找媽媽的孩子,連那樣荒唐的肯定,也能講得如此平靜「沒事了…」
怎麼可能會沒事呢?這點俞桑棠自己也心知肚明,真相一旦被揭穿,赤裸裸的醜陋就會化成一道永遠不可能真正痊癒的傷口…狠狠地絞在心裡,只能任它潰膿腐爛。
她當他是個小鬼般哄騙,可俞桑棠自己,其實也恨不得能放肆地哭出聲來。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自私而率性地放聲痛哭,把所有爛攤子丟給大人去處理,如果真能那樣,呵,該有多好……
少年的手緊揪著她衣服,他明明是想推開她的,但那樣的畫面看上去,兩人卻是如此畸形而笨拙地相擁在一塊。水流像大雨般沖刷在彼此身上,時間宛如定格。
「快點出去吧,再這樣下去你會感冒的——」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正把臉埋在女孩肩上的某人,冷冷地抽了口氣:「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已經感冒了。」
「……」還、還真不小心給他忘記了,俞桑棠一臉尷尬地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總…總而言之,你還是快點出去吧?」她吞了口口沫,用小手溫和地拍了拍少年的頭,然後用擔心的用掌心貼在他額頭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