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小病猫儿时,是在医院。
我从窗外经过,匆匆一瞥便被这个瘦弱的男孩吸引了。
白色的病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跑。他低垂着头,沐浴在几缕阳光下,孤寥的影子斜斜落在身前摊开的书页上。
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很快,我就被病房前嘈杂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医生!医生!求求你了啊......救救我家墨墨吧!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在受苦......你叫我怎么能接受啊!呜呜呜......他怎么可能活不到八年了......呜呜呜.......”一个穿着精致华贵的中年美妇人正满脸泪痕,双手死死抓着医生的袖子摇晃着,半瘫软在地上放声痛哭。
我重新看向那个安静的少年。他笼罩在浅金色的阳光下,身上与世隔绝的疏离感更加强烈,尤其是在周围人正为他的不幸而流泪或议论纷纷时。他像一个冷静的看客,平静又淡然。
我静静凝望着,他却像是感应到我的视线一般,突然抬头回望过来——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我该用怎样的词汇来描述呢?他的眼睛很大,如同他的名字白墨一般,黑白分明。太过纯粹的分界,不属于也不应当存在于这个色彩斑斓的复杂世界。他的眉眼间是无法化解的淡淡忧郁,目光却如此温和。
每当我回想起这一幕,我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他曾为我诵读的一句诗:
“我不知道,我的心如何突然间敞开大门,让世上的人群匆忙闯入,彼此问好——”
而现在,他躺在我的身边。我们十指相扣,额头相抵,观察着彼此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多奇怪啊。
我们没有像小说里的男女主角一样有着爱恨纠葛,虐恋情深。
一个是官场一把手和黑道大佬女儿的私生女,一个是富可敌国的豪门白家的病弱小少爷。这些浮夸到有些搞笑的身份标签,每一个都足以让我们之间发生惊天动地的故事。
此刻我们却这样惬意地躺在庭院中,看着蔚蓝的天空和悠悠白云,听着微风吹拂后风铃清脆的叮叮当当声。我们一起晒太阳,听鸟叫,弹钢琴,读故事,恢复孩童般的赤诚尽情交流与分享。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寻求的不是她失去的一半,而是同她灵魂相连的真理。我们签订婚姻的契约,成为生命这趟短暂的航行中共乘一舟的伴侣。
“小梦”,他突然开口,“你不后悔吗?你知道的,我给不了你......”
“如果你指的是长久的陪伴”,我打断他,头仰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晃荡,懒懒地说:“我们谁先从世上离开还说不定呢。”这可是大实话,我六年,他八年,谁先走还无法预知。
他支起身,伸手抚上我的脸颊,轻声说:“那我希望是我,小鲤鱼应该在世间快快乐乐多游荡几回。”他有时喜欢喊我小鲤鱼,说正好和小病猫儿相对。象征幸运的小鲤鱼为生活在黑白世界里的小猫儿带来了唯一一抹鲜活色彩,是猫儿此生最大的幸运。
我覆上他的手背,拉下来近乎虔诚地亲吻他的指尖。他的手指纤长细嫩,骨节分明,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他的手如此之美,如同他给人的感觉,纯净美好,玲珑剔透。
这个病弱的皮囊下是无比轻盈的灵魂,无法被肉体困缚的洒脱与通透。与他相遇后,我时常思考死亡,回顾以前的种种梦境,梳理繁芜杂乱的内心。很多时候我们的相处模式更像是老朋友,和他在一起我非常安心,舒服自在。
他贴近我,我们开始接吻。只是彼此嘴唇间的触碰,不掺杂爱欲,没有杂念的亲吻。
户外的阳光逐渐灼烈,这个懒洋洋的午后,我不禁有点昏昏沉沉,处于入眠与清醒的临界。夏日的一声声蝉鸣让我开始心绪不平,身体燥热。
我看着一旁清清凉凉,连一滴汗都没有流的他,恨恨地将我发烫的皮肤贴上他冰凉的脖颈,手开始不老实地往他衣服里钻,沾染他身上的丝丝凉意。
他捉住我到处乱窜的手,温柔地望着我,只是语气有些无奈:“小梦,别闹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调笑道:“哎呀,我以为你不会有感觉的。怎么啦,难道你有?”
他是早产儿,生下来身子骨就弱,常年卧病在床,即使汤汤药药一直灌下来,身体还是很虚弱,不能做激烈的运动。我也不想强求,从未主动提起,所以我们虽然结婚有半个月了,却一直没有真正亲密过。
我靠在他的臂弯,勾住他的脖子,问他:“小猫儿,如果你这辈子都没有体验过性,你会遗憾吗?”
那双清澈的黑眸眨了眨,长睫在瘦削的脸颊上落下一小层阴影,“不知道是什么,自然没什么损失。”
我听了,心里有些难受。如果这个年轻的生命消逝于世,又有多少人知道呢?小猫儿这一生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他身边的人际关系简单到不可思议,只有几位至亲相伴,没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