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荣闯进门来,从阴影后面突然拍了一下少剑波的肩膀:“二○三首长,还没睡?”
少剑波受了一惊,钢笔一歪划出一道难看的墨水点子。他心疼地吹着纸,埋怨杨子荣:“都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搞这一套!三十大几在这里乡下你就是人家老汉知道不?都当老汉的人了也不知道过日子,这纸笔可稀罕了”继续吹着未干的墨水。
杨子荣看他说话的样子,差不多改造成半个农民了,口音也改造得成半个北方了,感觉有点滑稽,拿起桌子上少剑波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少剑波有点着急,问他是怎么个情况。
杨子荣把破胶鞋和小炉匠的疑点跟少剑波说了一下,少剑波立刻说要捉了小炉匠过来审问。
杨子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少剑波才意识到这是深更半夜,要杨子荣刚刚回来又跑回去,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笑了笑:“子荣同志,你还回去,扮演你的角色,我天亮就到!”这一笑像有块丝质手帕,在柔和的灯光下轻轻触碰杨子荣的心脏,一瞬间他仿佛觉得自己身处那年跟少剑波“私奔”的船舱里,运河水在四周流淌,船行驶发出低沉的轰隆声,船身随着水波微微晃动,他们俩挤在统舱里,周围密密麻麻堆满了行礼上面和隔壁的铺位上都睡满了人,而他们俩,面对面挤着睡在一起,交换着彼此的呼吸,肌肤相贴——为了省钱,只买了一个人的铺位,裹着同一床被子。那时候杨子荣坏心眼地伸手下去挑逗少剑波那个小兄弟,少剑波脸上的温度可以烫熟鸡蛋,他紧紧抓着杨子荣作怪的手,制止他,咬他的耳朵,在他的耳边骂他是“谬种”,说周围都是人怎么好做这种腌臜事!杨子荣手被他抓住,就用大腿去蹭,少剑波不干,就挠他腋下,最后两人嘻嘻哈哈打作一团,惹得被子此起彼伏,边上的乘客拍着床铺骂他们俩一晃竟然十几年了。
想到这里,杨子荣故意笔挺给少剑波行了个军礼,说:“遵命,首长!”这玩笑羞得少剑波微微低头,俊脸在灯光下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少剑波憋笑的声音和抖动的肩膀。
杨子荣别了剑波,星夜赶回去了。赶回去差不多也天亮了,和孙达一碰头,才知道那个小炉匠后生,正要去山外,杨子荣连忙收拾一下,扮成刚起床的样子,可也掩盖不住满脸的风尘和疲惫,他和小炉匠套近乎,胡吹海吹,大谈各行各业的生意经,而这小炉匠的举止言谈是那样坦然,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只有一点让杨子荣起了疑心——这小炉匠急吼吼朝山外赶,杨子荣心里反复地在想他是不是真是个小炉匠?为什么他向山外走而不向山里走呢?假如是匪徒的联系人员,为什么对自己和孙达毫不介意呢?
天色昏暗了,小炉匠走锝越加快起来,虽然彵的样子看来是十分疲倦了,脚也一拐一拐的,可是他还是咬着牙根往前奔,像是要奔一个什么目的地似的。尽管杨子荣和孙达锝一再提出露宿下来,可是小炉匠总坚持说:“这块地方林深野兽多,再走一程才安全些,越靠林外边越保险。”
?可是有时碰到树林子并不浓密的地方,小炉匠还是这样说,这倒引起杨子荣新的怀疑,他暗暗触了孙达一把,示意要他警觉。
夜深了,走到一座高大的石峰根下,小炉匠却坚持要在这里宿下了。
杨子荣一看这座险恶的石峰,和周围漆黑的密林,心里有些胆虚。他在心里拍着大腿后悔贸然就跟了来,万一有土匪埋伏在这里,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砍的,他摸着藏在裤腰里的二十响枪,对着漆黑的森林汗毛倒竖,战战兢兢宿下了。
这样冷的天气,小炉匠竟不愿意和杨子荣两人靠在一起睡,却自己掠了一大抱荒草,躺在一棵大树根下,距杨子荣两人十余步远。
杨子荣的心老是跳个不止,虽然疲劳锝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却总不能睡着。只听锝小炉匠躺下不久,便发出了呼呼的鼾声,深夜的寒风彻透了他商人式的棉袍,连特别能睡觉的孙达也被冻醒了。可是小炉匠依然是呼呼地打鼾。杨子荣开始装睡。
不知过了多久,从小炉匠那里发出了低沉的喊声。“杨掌柜的!杨”?杨子荣扯了孙达一下,一声没响,右手紧握着裤带上的枪把。
小炉匠见没有声音,便悄悄地从草窝里爬起来,轻轻脚,绕过几棵树,向石峰那边摸去了。杨子荣一触孙达让他跟上。
杨子荣那双久经黑夜锻炼过的眼睛,紧盯着小炉匠那条腰带上的白巾,再加上树林的掩护,小炉匠竟没有发觉背后十五六步有人跟着。
谁知漆黑的树林里,小炉匠七转八转就转没了。杨子荣一咬牙一拍大腿,心道不好!几天都白忙活了,那小炉匠还是发现不对劲跑掉了。
孙达对着黑漆漆一堆乱石和松树发懵。
杨子荣也怕迷失在深林中,悻悻往回走。哪知走偏了,越走越迷糊。深夜里的寒风吹过来,穿过松林,隐隐有一种呜咽声,松枝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杨子荣行至小路的尽头,已是无路可走,他往前探去,前面黑洞洞一堆乱石,诡异怪谲。怪石后面隐隐几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