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运
腊月,本应该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家家户户这时候都该忙着扫洒清洁,置办年货,热热闹闹准备过年才是。只是今年这个年,朝中上下怕是不太好过了。
今年气候虽然不算差,但皖地也有多地歉收,这几处的税收成了一大难题,民众不堪重负,有的成了流离失所的难民,有的干脆落草为寇,反抗朝廷。
皖地的情况经过重重上报,终于变成奏折落在今上的书桌上,只是此时难民早已抵达了苏浙一带,而山林草寇也渐成气候,事态在朝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
皖地如今的监司、知事都是宰甫门生,对于这次的事件,却既不及时上报朝廷,又无力解决。今上震怒,任命太子赵明逾与枢密使袁成负责此事,务必镇压叛军、安抚民心。至于林相,则强令他回家反省,若无圣旨轻易不得出府,并派禁军前往宰相府门口把守。
这几道指令一下,大家都隐隐察觉出要变天了,于是朝堂上下人人自危,平日里和林家交好的都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希望皇帝不要想起他们来。而那些曾经热络地想要与林家结亲的人家,也俱作鸟兽散,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佳婿人选,忽然之间纷纷订了亲,这对一向高傲的林家、更重要的是对林静姝来说,无异于是个沉重的打击。
这时云暖刚成年一个月,虽然算个外来人口,但是夏晟奎毕竟是翰林清修,名声口碑都很是不错。并且,云暖的生母、继母,娘家也都是在京城颇有根系的门户,算来算去,云暖也能在京城里排上名号了。于是近几日,拜访的帖子竟如雪片般飞入夏府,让李氏和云暖都有些措手不及。
身为一家之主的夏晟奎最近也闲不下来,皖地的情况一天一变,他有时一连几天都得睡在府衙,好不容易抽空回到家里,也只能匆匆洗漱,吃顿热乎的饭菜,再吩咐妻子为他准备几身换洗衣物,便又得去办公了。
夏晟奎这一趟回来得匆忙,没有别的空闲,李氏只好在饭桌上把这事儿和他说了,毕竟事关长女终身大事,还是先让做父亲的拿个主意。对于那些避难似的来求亲的人,夏晟奎只觉得烦躁:“如今皖地事态如此严重,连今上都恨不得亲身前往,这群人居然还想着这些?罢了,着急的是他们,不是我们,只是咱家女儿是万万不能成了人家的避难所。且等这次大浪淘沙之后,再做定夺。”
李氏得了准信,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云暖之前还生怕自己就这么被匆匆定下,如今也放下心来。
外头的事再怎么风声鹤唳,暂且还影响不到内宅,官眷们还是如往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赏花宴、斗诗会一样也不落下。宜安伯夫人信守承诺,出席各类社交活动时,都不忘给夏府去帖子。有时候甚至不用李氏出席,宜安伯夫人直接带着云暖前去。云暖和宜安伯夫人也确实投缘得很,和她一起时云暖也不需要像在嫡母面前装乖,倒是活泼了许多,加上样貌出身也都不差,也有不少贵妇人都和宜安伯夫人打听起了她。
距离皖地的消息初次传回京城,已过去了一月有余,听说皖地的起义也都渐渐平息了,四处流浪的难民也都有了妥善的安置,太子和枢密使已经奉旨回京。接下去,就是看今上要如何处置林家了。
太子与枢密使回京这日,汴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李氏开始筹备过年祭祖的各项事宜,也带着云暖一起熟悉流程,忙碌之余闲聊的时候,李氏也对着女儿感慨道:“林静姝及笄那时,我还在与你们孟姨感慨,林家只不过女儿及笄,便声势浩大地做了法事,只怕是盛极必衰,没想到应验得如此之快。”
云暖也想起了那场轰动汴京的及笄礼:“林家根深树茂,姻亲也都位高权重。林相又是两朝宰相,门生众多,自然是傲慢惯了。只是他们也没想过,今上正值春秋盛年,又没有老糊涂,怎么能容得下林相的这般做派?林家被扳倒其实是迟早的事,这次皖地的灾情刚好是个绝佳的理由而已。”
李氏心里颇有些震惊,云暖上京快三年了,平时都是一副乖巧但闲散的模样,有时候甚至一问三不知,李氏都担心她不是个做官眷的料,她若不通透,在这遍地人精的京城里怕是将来都无容身之处。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精准地对政事做出评论,莫不是宜安伯夫人这两个月教的?果然是伯爵夫人,气度见识就是不一样,连教孩子都比她们普通人做得好。
“嗯,你说得不错,”李氏点了点头,眼底有些欣慰的神色,“你能想到这些,看来宜安伯夫人提点了你不少。”
云暖笑了笑,也不接她这话,又叹气道:“只是不知道林家姐姐能否扛得住这次的祸事。”
林静姝扛不住。整个林家也扛不住。
太子与枢密使回京述职之后,当今圣上对在此事中办事不利的官员都进行了处罚,林相的门生们首当其冲,被降职、被发配到荒凉苦寒之地。至于宰相本人,今上念在林相年老,且作为两朝老臣,劳苦功高,只是收回了御赐的府邸、田地,并没有多做苛责。林相自知已无法再获得皇帝信任,便自请告老还乡,带着林家上下回了禹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