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莹拾了个人,汤家山后头的坡地里,那人躺在硬刺啦的野草堆中,浑身脏得像一条大泥鳅,脸上涂满泥灰,身上还有几处伤口。也不知道昏迷了几天,嘴唇干燥的开裂,流莹用树叶掬了点水喂到那人嘴边,对方却没有一点反应。
流莹是来山里拾柴的,柴没找到结果拾了个人回去。他用板车拉着那人,做贼心虚的在上面盖了一层稻草,像穷苦人家给逝去的亲人出殡,刨个合适的坑就埋了。只不过人家往外拉,他往城里头拉,明显不符合礼法,生怕让人问到了不好解释。
进到院子里,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歇了大半天,然后赶忙爬起来烧水。仅剩几根干柴烧的一大锅热水,他先是给这人擦了个脸,露出一张年轻清俊的面孔,接着剥掉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发现腰背上确实有大大小小不少伤,有陈年老疤,也有新开的。
此时顾不上那些,流莹赶紧找来筷子撬开他的牙关,给这干渴的身躯喂进一点水。断断续续的喂了半个时辰,见那些水确实喝进去了,他才终于放心,这下死不了了。
之后又给伤口涂抹上药,找来自己的衣服给人披上。他身材纤弱,衣服连一般男子的体型都不够,这人自然穿不上,只能披着。
流莹在这小院住了半年,还是第一次有外人进到家里来。晚上他惴惴不安吃了个烧饼,想了想,又去煮了一小锅米粥。心想等人醒了给碗吃的,然后再把人送走,总算自己好事做到底。
可等到一锅米粥彻底凉了,那人还没醒。
他趴在旁边桌子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听到吸吸溜溜的声音,睁开眼来一看,面前一个蓬头散发的男人,光着膀子,脑袋正埋在大海碗里吃粥。
那人把一碗粥喝完,又不甘心的舔了一圈,才抬起头来。去掉那些煤泥脏灰,面孔十分白净,脸部线条柔和五官清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睫毛平白比旁人浓密许多。流莹让他看得脸热,眼睛一眨,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汤家山后头昏倒了?”
面前人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把碗递过来问:“还有吗?”
流莹捡回来一个傻子,这人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他才确信这人是真的不记得了,而不是留在他这里骗吃骗喝。时值国难,世道纷乱,从家乡逃难出来的人一批又一批,从不断绝。这人要是个普通难民也就罢了,可他一身军服,还有胸前戴着的金刚护甲......
傻子被关在了门外,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流莹出门,眼睛长在头顶上,看都不看的从他旁边过去。傻子远远的跟在后面,看流莹从市场买了菜,又去酒楼买了熟肉,还从那街边摊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那么多东西,坠得他小身板摇摇晃晃,像一截春天的细杨柳。
傻子突然从后面冲上来,夺了流莹的东西就跑。流莹喊了一声,哪里追的上,一路跟着七拐八绕,却是又回到了家里。原来傻子强盗似的抢东西,是想帮他拿回家。把那些东西放到锅边灶台上,他又乖乖回到外面,在门槛上坐下了。
流莹撑着腰呼呼喘气,恶狠狠地瞪着他。
?
傻子便低头抛掷小石子,假装没看见。
晚上流莹做了香喷喷的烙饼,他坐在院子里咬烙饼,伸长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道傻子在不在了,要是在的话,应该饿了吧。这么想着,控制不住扒着门缝往外面看。天上月光照耀,院子里银光挥洒,目光所及处却一片漆黑。又离远了点看,才发现那是一只眼睛,傻子竟然也趴在门上看他!
流莹又是惊讶又是惊吓,气得一推门,跑回房间了。
傻子摸摸鼻尖,被撞得很疼,他含糊的哼了几声,没有人可以诉说,只好坐回原来的地方。门槛边有个小凹陷可以让他正好卡在里面,像母鸡坐窝,莫名有点舒服。
第二天他是饿醒的,肚子里咕噜噜叫个不休,赶上了唱戏的,屋子里却没有一点动静。中午他被临街儿童戏弄。那些儿童见他挺大一个大个子,窝窝囊囊堵在人家门口,问他是不是傻子。
傻子懵懵懂懂的,连自己是不是傻子都不知道。石子儿砸在身上,他就弯腰抱起脑袋,也不知道往别的地方躲。
儿童们越闹越欢,叽叽喳喳叫着,仿佛几十只小麻雀飞到了一起。
没过多久,流莹被闹了出来。他门一开,拉傻子进屋,又把门一关,谁都不理。
“哦吼!”没有傻子可以取笑,儿童们自然是做鸟兽散。
流莹靠在门背后,叉着手盯住傻子。他身材瘦小,目光亮的很,有市侩人的犀利,傻子被扫射得受不了,偏斜了身子试试探探的想往屋里躲。
半晌,流莹叹了口气,拉起傻子的手带他进了厨房。
傻子站在灶台边上吃饼,流莹给他递了一瓢水,拍着他的背提醒慢点。两块饼下肚,胃里总算有了饱足感,傻子慢慢停止了咀嚼,黑黝黝的眼瞳看向流莹,小狗似的闪着善良目光,又想蹭过去又不敢伸手。
流莹态度还是冷硬的,问傻子为什么老是跟着自己。傻子歪头想了半晌,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