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上乌云密布,过些时候似乎又要下起雪来。渔船陆陆续续靠回岸边,船头挨近时,几位渔人摇着头,互相抱怨起这天气来。
港口处停着的大船上下来不少人,他们大多是先前往北去的行脚商,年节将近,便要归家。这些人带着仆从小厮,每个都扛着几大个包裹,顶着渐起的冷风往城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绿松城地处人域边塞,因为临近域外群魔居住之地,城关比其他地方都要严些。更别说今天天色暗沉,怕是晌午过後就要关闭城门了。
一群人进入城去,不一会儿就像雪水入河似的消失在了街头巷尾。这当中却有一人,赤发红衣,身形看着比周围人都要高大,正慢悠悠地走在略显冷清的街上。他样貌打扮皆不似常人,同路的商人们眼光毒辣,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魔族,因而都不敢来招惹他。瞧见他们远远避开,他竟也没有生气,微微一哂就移开了视线。
晏央这一身红衣在这个月份的绿松城里已经显得十分单薄。衣衫仅一层,不知是用什麽材质做成的,表面光滑柔软,却是连一丝皱褶也不见。布料略微有些透明,活动间不时会贴在肌肤上,肌肉的纹理都隐约可见。这魔族看着身材健硕,皮肤却极白,五官轮廓深邃,乍看去竟好似有种摄人心魂的艳丽,让人不敢多瞧。
晏央倒对这寒冷的气候混不在意,他只觉得这人世果真与魔域不同,空气清新,连视线也更加明朗。若要说天色阴沉,又有哪里比得上魔域那终年萦绕着恶瘴毒雾、泛着青红诡光的天空呢?而晏央离开魔域来到这里,本也是为了排解胸中不知何时积结的一口躁郁之气,倒不如说这片冰天雪地更能助他平息那股子燥热。
他慢慢走在街上,脚下不时踩碎一片连月来融化不去、被踏得坚实的脏污薄冰,清脆的响声让他有些新奇。两旁不少店铺都关着门,晏央耳清目明,甚至能察觉到屋子里人们来回走动发出的细微声响。前边不远处街角的烧饼摊子飘来油香味,对於闻惯了血肉腥腻气味的晏央来说,几乎算得一种难言的清香了。
他信步来到摊前,扔下一小块银角,却没有拿饼,而是看向了放在一旁的炸糕。那炸糕约一指长,切成方块,外皮金黄,还撒着点细小的花生碎,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可惜的是晾得久了,四角已经塌软了下去。
那小贩见他形貌怪异,颇有些不想待客的意思,却也不敢作声。瞧他似乎是要买,三两下就把小桌案上放着的炸糕一起抓了用纸袋包上。晏央毫不在意,拿了就走,那小贩低着头抖抖索索地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想要找零时才发现对方已经离得老远了。
这魔族样貌生得好,吃相却十分粗鲁,他两指拈起一块炸糕,也不嫌油腻,稍一仰头整个放进口里,随意嚼了两三下,就见他喉头上下一滑,吞咽下去,仿佛吃的不是炸糕,而是兽类的生肉。
他边走边吃,速度却一点不慢,转眼间就走去了街道尽头。旁边小巷里围着一群半大的孩子,不晓得在吵嚷什麽,似乎还动起手来。晏央瞥了一眼,却丝毫不感兴趣。
“你干什麽——站住!”忽然,一个孩子被推着倒退了几步,另一个越过他飞快地跑了出来,慌不择路地躲到晏央身後,似乎也不介意他身上那拒人千里的气质。
追出来的几个远远停下来望着这边,互相看了看也不知谁敢先上来开口说话,倒是躲在他身後这个抢先告状:“你们想要我玉牌?没门儿!仗着我姐姐病了就来抢我东西,也不怕我去告诉你爹!让他知道你们在外边为非作歹打断你们一群小狗崽子腿儿!”说着竟然还带了把哭腔,一边像模像样地拿袖子抹了把眼睛。
“你胡乱说!分明是你上个月从我们这里抢走了‘货’带回去自己家!你那时说的好好的要用钱来换!钱呢?”
“你们胡家想坏规矩,你这小猪崽也是个坏胚子——”
眼见这一群打扮光鲜的小少爷又要当街叫骂起来,晏央没了耐性,冷冷扫了对面几个一眼,瞬间就让他们住了口。身後这个还要继续,却见着形势不对,悻悻闭了嘴。
谁知晏央就是那麽一瞥,却也没兴趣开口帮腔,转身就是想走。躲後面的小子讷讷地跟了几步,有些怯意,又一咬牙跟在後面走了,不时还回过头去扔下一个挑衅的眼神。留下来的孩子们没敢接着追,为首一个气得跺了脚,也只能看着两人走远。
就这麽一前一後走出去几百步,少年却小跑上前拦住了晏央。“我谢谢你!要不是你,姐姐给的玉牌就保不住了。”他说着抬起手来,就见手心里紧紧攥着个半个巴掌大的玉牌,上边刻着一个“灵”字。晏央没在意他的玉牌,却瞥见了他手背上一片黑黑红红的擦伤,当即就皱起眉头。
“他们为何侮你?”
乍然听到晏央开口说话,少年被吓了一跳。晏央的声音听着有些低哑的柔和,全然不似他外表那样不好相与。少年飞快抬头瞅了一眼,却又像被刺了一样低下头去,说话也有些恍恍惚惚、颠三倒四:“我他们想要我的玉牌,但是这是姐姐给的姐姐生了病,要是——可就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