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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苏阳安一句话后,庄霖并未久留。
过了些时日,苏阳安被打捞起来,匆匆送到洞口去。
洞口外是天色刚亮,有零零散散的斜光长长地穿过云层。斜光之下的湖面上停着一叶扁舟,庄霖背着光,挽着一根竹篙立在其中。
待苏阳安上了扁舟,乘载两人的小舟就在竹篙左右使力之下慢慢飘去湖中心。
阳光洒落在身上,脸上的冰霜逐渐开始融化,不一会苏阳安周边就淌开一小滩水迹来。他闷声不吭卷成一团坐于舟内,好似在水牢中待久了,精气神都折了不少。
庄霖看看垂头丧气的苏阳安,便知道他想岔了。
也难怪。不到万不得已,谁愿在水牢那鬼地方待上个把月!如今苦头吃过了,出来却还是那趟糟心事!
“诶诶!打起精神!”庄霖道:“为师这是要罚你呢!”
苏阳安一怔,才发现四周岛屿已经远离,扁舟船头正朝北端驶去,才领悟师傅的一番苦心。
五蕴斋有千岛之湖之称。山门立于最大的岛屿之上,其余遍布的无数小岛都分发至各主事管理——除了最北端的五十五湖。
五十五湖有五十五个小岛,分布奇特,是个天然而成的水下阵法。阵内存活着地界稀有的龙蛟。
好比姑射的雏凤鸟、百丈道的长颈龟,地界上妖兽繁多,但有古神兽血脉的并不多见,浑身上下都是宝贝,是以大多都被山门圈养起来——可见吴秋成在外碰上无主的虎兽是多大的机缘。
除了龙蛟,五十五湖下头还有各种食肉的妖兽,有些还能长腿上岸。岛上因阵法而气候反复异常,并不适合潜心修炼。除轮番看守的弟子之外,其他人是不愿意前去的。
庄霖瞒着宗主给苏阳安把这苦活拉过来,其他主事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毕竟是苦活累活,加之庄霖的说法也够正当,说是苏阳安不服管教,过于顽劣,罚守五十五湖思过,期限不定。于是面上推托推托就是,盛情难却顺势应下来也是理所当然。
你情我愿,各取所需,最后皆大欢喜,拱手而笑。
而在扁舟之内,庄霖说法就不一样了。
“你先去五十五湖待着,那儿好歹比水牢舒服。有人召你,你就躲里头不要听传召。实在不行就水下一躲,老子看谁敢一同下水!
“我瞧着菩提观上的新宗主不是善茬,此事怕是揭不去的,但我五蕴斋也不是软柿子。你此番到五十五湖去,不为躲这无谓风头,莫要多想。”
见苏阳安疑惑看来,庄霖一扬手中竹篙,小舟便在静谧的湖面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微波荡漾开来,碰上竹篙的一刹那就散了。
“此行,是为静思。”庄霖板着脸,“你此番外出,道心动摇。道是逆水行舟,故步自封当是退,破后而立则为进。等你想通了,是道中留她或是去她,就出来。”
“道中”苏阳安不解。
“道是什么。”庄霖问:“为师问你,你的道是什么?”
苏阳安思索:“道是我的剑。”
“道非物。”庄霖摇头:“道生万物,是万象森罗,反之万物归一,道即归一。当年五蕴斋立门之准‘五感同观’便是源自于此。道从五感而起,遂生欲。老祖宗的立意是,修道多年,修的不过是凡欲。
“你可曾听过武修的笑话?凡人耍弄杀猪刀都能开窍入道。可天下万千修道者,不过是飘蓬在外,根还是在红尘俗世之内,又比凡人高过几许!?
“因心中有所求,所求甚于自我,便是入道罢了。如此,悟性再好,你我也不过是沉溺私欲的凡人。”
道与悟不同。道是舟,悟是桨。道悟同在,是得天独厚。
苏阳安悟性虽好,但修道时日毕竟尚浅。这么一番话如雷贯耳,像冬日一捧迎面的雪,让他不禁寒颤。朝闻道,夕死可矣,便是这般罢。
他的道,其实已经记不清了。五蕴斋中常有人私下提起,当年正是濮阳子书给他开道,这么多年的思来想去,居然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
“那日你与我提起的人——”庄霖猝不及防提起水牢的谈话,“能动摇你道心,怕已经举足轻重。”他也不问是谁,就问一句:“她是不愿、还是不能?”
苏阳安愕然至极,“不能”二字砸到脑海里,炸出堆堆叠叠的濮阳子书的话。
不行。苏阳安。不行的。不行的。不行——
他嘴角一塌,把脸埋入两手臂之中,不一会儿就听见他抖着肩抽鼻子的声响。
见状,庄霖大皱眉头:“怎么,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斟酌一下问:“她有道侣了?还是还是寿短凡人一个?”
每一句问话都狠狠戳了苏阳安一下,将人戳得窝囊缩成一团。
瞧这怂模样。庄霖啧一声,心里知道问到点子上了。他也不舍得说重话,撑着扁舟徐徐往前。临到五十五湖边上,才朝苏阳安开口。
“道若是欲,你当如何?时日还长着,好好想想罢。”
话是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