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说,弟弟喜欢生病,为了不让弟弟生病,不能让我挡了弟弟的福气,只要我去猪圈睡了,福气就会全都到弟弟身上,这样弟弟就能好起来了。”
“你在猪圈睡多久了?”
“我吃了三次红烧肉了。”
“为什么能吃红烧肉?”
“爸爸说,只要我乖乖的,不惹婶婶生气,过年的时候就给我送红烧肉吃,爸爸给我送三次红烧肉了。”
“爸爸对你好吗?”
“……”这个问题似乎难到郑不了,郑不很久都没有说话。
“妈妈走的时候说,要我孝敬爸爸,爸爸养活我不容易。爸爸喜欢弟弟,我就喜欢弟弟,爸爸说为了弟弟身体好,让我在猪圈里乖乖的,我就在猪圈里乖乖的。”
“那婶婶对你好吗?”
“不好。”
“你身上的伤是谁弄的?”
这也是他们这一次心理咨询最主要想要弄清楚的问题,刘考在给郑不洗澡的时候,就发现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而且有的伤,早就不止三年了。
☆、治疗
“爸爸。”
另外一个办公室里的刘考和林正对视了一眼,心中不是没有震惊的。
“爸爸为什么打你?”
“……因为爸爸不开心。”
“爸爸为什么不开心?”
“……。”
“你知道为什么吗?”
郑不又沉默了。刘考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似乎想穿过这个冷冰冰的屏幕,去拥抱一下郑不。
“你知道吗?”段均又问了一遍。
“知道。”
“为什么?”
“婶婶说因为爸爸不要我。”
“爸爸为什么不要你?”
“婶婶说,爸爸要弟弟,不要我。”
“那我现在再问你,你恨吗?你讨厌爸爸吗?”
郑不的眼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流了出来,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一只舔舐自己伤口的幼兽。
“不讨厌,妈妈说,不能讨厌。”
“那你呢,你自己讨厌爸爸吗?如果可以讨厌爸爸,那你讨厌他吗?”
“不能讨厌。”
“如果可以呢?”段均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温和,但是连续三次的提问,已经显得有点咄咄逼人起来了。
“……讨厌!”郑不的眼泪大块大块地砸了下来。
“对,讨厌就是讨厌,没有什么不能讨厌的。恨就是恨,谁规定不能够恨自己的父母了。”
郑不还是闭着眼睛,耳边的钢琴曲也还在回荡,但是她的心,却完全无法平静下来了。
林正和刘考坐在外面,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旁观段均的治疗了,虽然现在还不明白段均到底打算怎么对待郑不。
“你没有错,是我们自己傻逼罢了。我们无法承认天下确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只要大家都不承认,我们每个人就能心安理得的不承认。相互欺骗,以‘我很爱你但是方式不对’为借口,遮蔽一切自私与残暴。”
“父母当然没有爱孩子的‘必要’。为了传宗接代,为了安慰自己的父母,为了给无聊的生活添点儿聊,这些都可以是生孩子的正当理由。只要你对孩子‘好’就行。至于开不开‘爱’的外挂,那都无所谓的。只不过不开外挂做起来难一点罢了,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别用伪爱这块遮羞布。”
郑不没有发出声音,说实话,段均说的这些,她并没有听懂。
但是好像,又有一点懂了。
她好像有点明白,这三年来,她被婶婶赶到猪圈里的时候,她不是不恐惧的。只是没有人可以依靠,可以抱怨。她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爸爸了,但是爸爸告诉她,不要惹婶婶生气,郑不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不让婶婶生气,因为自从婶婶见到她以来,除了抱着弟弟的时候,婶婶没有哪一刻是没有生气的。
她没有人可以抱怨,妈妈说,不能怪爸爸,所以她不去怪爸爸。婶婶要把她赶去猪圈,但是婶婶说是为了弟弟,所以她不去怪婶婶。但是每当她饿狠了,或者在猪圈里实在是冻得不行的时候,她总得有个人去怪一下,才能让她继续撑下去。
于是她责怪自己。
怪自己不讨爸爸喜欢,怪自己妨碍到了弟弟,婶婶才把她送到了猪圈里。
这样的话,在猪圈里一个人度过的这一千多个日子,才稍稍变得好过了一点。
但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说,我们是可以责怪的。因为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个父母都爱自己的子女,而因此,不是每一个子女都不能去责怪自己的父母。那么现在,将自己置于这样一个境地的父母,她是不是也能够责怪他们呢。
郑不在想着什么,没有说话。
段均继续说道:“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没有人能够决定你怎么活。如果恨能让你活得更好的话,那你大可以恨他。”
在外面围观的人,此刻都无话可说。也许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