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连作一片,如烟似雾般罩在袖口裙角,单远远瞥一眼,便足以叫人铭记燕家四小姐的飞扬神采。
终究,花无百日红,是谁把流年暗偷换,再鲜艳的石榴花亦挡不住时光无情,精致的衫裙转眼蒙尘破碎,穿裙的人还未曾收敛起性子等来月老牵就的姻缘,便跟随阖府女眷一同橫剑自戮。到如今,昔日香火鼎盛的月老祠也难逃落魄,桌案上手执红线的月老快叫积年尘土蒙得看不清眉目。昔时捂着脸滚在地上哭闹不止的霸道少爷,而今……呃……燕啸想,他八成同月老犯冲,否则,怎么每回来都这么灰头土脸?
罢了罢了,不提其他,时也命也,岁月不过一把冰冷冷的杀猪刀。
几声低喝,纷乱的脚步声在庙门前转向,而后渐行渐远,慢慢听不见声响。
“走了?”警觉地竖起耳朵再三确认,燕啸收敛情绪,率先自供桌底下钻出。
洛云放低低嗯了一声,再三环视四周:“不能大意。”
燕啸站到祠堂门前向外探头,仔细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巷口,轻手轻脚地掩上大门,回头看见倚着供桌桌腿跌坐的洛云放,眉头深陷。
一路突围混战,两人都添了伤,尤其洛云放,一身墨黑色的衣袍几乎被血水浸透:“要尽快出城。”
他原本白皙的面孔失了血色,隐隐透出几分青灰,唇色也有些发白。
看他倚着桌角慢慢坐下还不忘挺直腰杆的无事模样,燕啸眉头皱得更深,出城须得天亮之后,城门开启。临进城前,洛云放在外头预留了些人手。只要出得城门,找齐人马,回屏州不是难事。难就难在天明之前这几个时辰,黑衣人追击不成,必然要折返搜寻,况且……黑衣人势在必得,攻势泰半都是冲着洛云放去的。洛云放脸上掩饰得很好,可是方才在供桌底下,他刻意留心过,腰间、腋下、左腿、右臂,四处重伤,必须得找大夫医治:“那些人什么来路?”
久无香火的小庙荒废得比燕家祠堂更甚,怕点起火堆引人注目,燕啸找了半天,才在桌底下翻出小半截点剩的白烛。就着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的火光,洛云放掏出随身的金创药,撕开衣袖,把药粉洒向血肉模糊的伤口:“我大伯的人。”
啧……这世间哟……
早在两年前,拿下青雀城后,随着桓徽帝一声“少年英豪”的嘉奖,洛云放一鸣惊人。他那点家底随之就被好事者翻了个底朝天。幼年丧母本就可怜,才刚死了爹就带着幼弟匆忙离京,赶赴千里之外那个谁都不肯去的屏州。再结合屏州军连连大胜后洛家上下不声不响的漠然态度,大宅门里混了大半辈子的精明人们早就在肚子里编起一个又一个恶伯父与乖侄儿的悲情故事。
脸长得好就是到哪儿都占便宜,容貌俊美的洛大公子在京都贵妇圈里都快被传成境遇凄惨忍辱负重的小白花儿了,博取的眼泪一箩筐一箩筐的,攒起来能让大梁一刻不停下三月暴雨,却没见谁为胡子拉碴的燕大当家喊过一声屈。人比人呀……燕啸想死的心都生了不止一回。
众说纷纭得再精彩,洛家和洛云放不开口,也只是子虚乌有的话本子,谁也不敢拦了洛家大爷的轿子,当面斥问他是否苛待了侄子。
如今洛云放直认不讳,那就不一样了。我的个天爷,啧啧啧……燕啸两眼都冒了光,眼前满满是田师爷假模假式抽着大烟,摇头晃脑故作慈悲的做作模样:“斯文人哟……啧,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呐。”
老田每每念叨这一句,总把话音拉得漫长,神情讥讽,嘴角冷笑,不阴不阳地叹两声,才从舌尖上把个“呐”字弹出,话底下的不屑和鄙薄片刻间活灵活现跃然眼前。
真真是,侯门深深深几许呀……
他瞪得眼珠子都要落下来,洛云放转头睨了一眼,复又低头往腿上撒药。曲起的膝盖在朦胧暗影间不住轻颤,握着药瓶的手却依旧平稳:“我是在京城待不住,所以才去了屏州。这你知道。”
先前抬杠时一口一个“洛大人,你放着好好的天子脚下不待,不是别有所图就是混不下去”,眼下人家坦坦荡荡地说出来,燕啸反觉得有些张不开嘴:“我从前是瞎说,你别在意。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哪儿都好,这脸这腰这肾这腿,是吧?就嘴上没个把门的……”
边说边殷勤地凑过来,二话不说拿了他手里的药瓶,仔仔细细为他清理伤口。
洛云放由得他去,阖上眼缓缓放松了精神。
第二十一章
说起来,这事也算和燕家有些牵扯……
洛家诸房子孙众多,他父亲洛家二爷是个异数。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少时就有神童美誉,声名远播,风头一时无两。连身为长房长子、未来洛氏当家人的长房大爷都要避其锋芒。洛老太爷重才,因之越发喜爱二房。待到洛家二爷长成,学识日深,气势更甚,有段时日,洛家是由大房二房共执牛耳的。
他那位已位极人臣的大伯恐怕从幼时起就对自己的弟弟有了怨恨。更何况,年消月磨,共掌权柄的两房分歧在所难免,起先只是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