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长安纵横的主干道全部夯实修整,不论刮风落雨,都不影响官民出行。
从此以后,大臣们再也不能以天气为借口偷懒,几位习惯倚老卖老的阁老不得不放下架子,按时入宫觐见圣上——没办法,修路的工匠们不知道用什么特殊的方法捣出一种奇怪的泥浆,修好的长街平坦光滑,从东到西,一个小坑小洼都没有,牛马走在其间,不再颠簸晃荡,甚为平稳舒适。
大朝会时,各国使团对长安城的变化赞不绝口,大臣们笑嘻嘻应对各种奉承,曾经盘踞心头的那点小心思早就不知不觉淡了。
在圣上和皇后的推动之下,整个北方都在修路,看似浪费人力物力,随着沿途驿站、邸舍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大臣们才看出帝后背后的深意。之前圣上鼓励诸州因地制宜修建水利设施,只是第一步,严格规划的道路打通后,立刻把关中地区联成一张大网,不仅能提供长安城的日常所需,减轻都城人口日益增长带来的压力,还能逐步向地方推广,惠及万民。
经济繁荣,边疆稳定,政治清明,国力强盛的盛世局面才能一直延续下去,他们出仕为官,有的人所谋甚大,有的人只想求荣华富贵,每个人有各自的私心,但穿上朝服,仰望巍峨耸立于龙首原的含元殿时,个人的荣辱是那么渺小卑微,国强民安,盛世太平,他们方能安心追逐名利。
皇后的私库到底有多少金银,没人知道,总之取之不竭就对了。
圣上意志坚定,思路清晰,又得皇后鼎力支持,此次朝廷趁着大规模简括人口削弱地方豪强,势不可挡,世家们暗地里动再多手脚,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渐渐的,弹劾王洵的奏折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有利于民生建设的奏议。
朝中大臣仿佛回到建国初时那段百废俱兴的日子,亢奋激昂,不论出身家世,持什么政见,无不殚精竭虑,积极出谋划策。
科举兴盛,旧的高门士族、门阀体系迟早要给新兴的阶级让路。
新兴的阶级作为既得利益者,自然而然要拥护李旦的决策,自发维护巩固秩序,跟随者将平步青云,成为新的利益集合体,而那些顽固不化的,只能湮没于新旧交替的震荡风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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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叶镇城。
碎叶,在突厥语中意指两水交汇的地方,碎叶镇城位于天山南麓,唐军和吐蕃军队曾在碎叶镇附近交锋,唐军不敌,一度退守伊州。
调露元年,高宗李治派安抚大使裴行俭率兵平定叛乱,裴行俭擒其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及别帅李遮匐以归,重置四镇,立碑纪功。
女皇在位期间,忙于镇压宗室,无暇顾及边境,给了吐蕃可乘之机。唐军和吐蕃多次对战,初期的几场大仗大多在河西陇右和西域一带。因为唐军败多胜少,后来战场逐步转移至西域。
如今李唐光复,朝政稳定,唐军兵强马壮,发动反攻,逐渐恢复了对西域的统治。前年冬,登基月余的李旦下令派遣四万余人常驻四镇,巩固边疆边防,设州县,派遣士族子弟担任刺史、长史,管理民政。
商路再次打通,往来于波斯和长安的驼队、马队、商队络绎不绝,随着朝廷一次次往四镇派遣官吏,运送物资,这条屡次毁于战乱的交通要道很快重现往昔繁华。
碎叶镇城就在通往波斯的必经之路上,商队经过此处,必须向驻军缴纳关税。
夕阳西下,一轮红日缓缓沉入山谷之中,霞光笼罩着荒无人烟的沙州,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驼铃声。
这是卢雪照第一次骑骆驼,他的目的地就是碎叶镇城。
连日风雪,朔风凛冽,他冻得手脚麻木,无心欣赏粗犷壮美的大漠风景。
越往西,他越沉默,风渐渐停了,鹅毛大雪变成零星雪花,但仍然还是冷。回头往来时的方向望去,蔚蓝天际下崇山峻岭,峰顶白雪皑皑,除了那一抹冰冷的白,天地间只剩下一座座单调的巍峨苍山和蜿蜒其间的羊肠小道。
正是长安百花盛开,曲江池畔菡萏初绽时节,樱桃熟烂,芭蕉冉冉。
然而卢雪照眼前只有茫茫风雪,没有绿树红花,没有碧波荡漾,他只能一遍遍想象长安明媚绚丽的富丽盛景,聊以自慰。
就在他以为要渴死或者冻死在这片荒芜的沙州之时,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领队的尚书王浮跳下骆驼,扯掉挡风的氅衣,叉腰朗声大笑,形象全无。
家奴捧着兽皮酒囊上前,扶卢雪照下骆驼,“阿郎,到河谷了。”
他接过酒囊,仰脖饮尽烧春酒,这是最后一袋酒,怕支撑不到河谷,路上他一直没舍得喝完。
天气冷,酒更冷,冷酒滑入喉咙,五脏六腑几乎缩成一团,他整个人都冻清醒了。
王浮回头朝他招手,“卢兄,马上就到了!”
出发时斗志昂扬的世家子弟们早就被塞外的苦寒吓怕了,离开长安时他们是不可一世的金凤凰,现在一个个像鹌鹑一样,裹着厚厚的裘袄,窝在骆驼背上发抖,神情麻木呆滞,好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