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又输了。
这是他坐庄的第十六把,输的第十把。
对面的男人懒洋洋地靠在红萼身上,就着她的手啜了一小口酒。他好像不太爱喝春风小榭那种微微发苦的酒,每次只饮一点点,但他很喜欢被人喂。他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里上下抛着一张天牌,发是紫的,衣是紫的,眼梢也带一点紫,嘴唇嫣红,皮肉细白,像发着光。
出云上手坐着晴雪,下手坐着楼心,他们三个就是春风小榭最会玩牌的人,他们一共坐了三十六把庄,输了二十九把,二十九把都是周眠赢的。周眠坐了十把庄,赢了九把,剩下一把是出云赢的。
出云看了一眼红萼,红萼也盯着他。红萼能看见周眠的牌,也能看见他消了什么,她一直在偷偷给出云提牌,可是好牌从来收不到出云手里。出云是桌上年纪最小的,但和萧青云最为亲近,就像春风小榭的二掌柜。他人聪明,牌九也推得很好。周眠一直赢牌,风老板不在,她们拿不定主意,慌慌张张地求出云来坐庄了。
出云心烦意乱,肚子里的淫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躁动,他坐不住。有一只绛紫色的蝴蝶翩翩飞来,绕着他上上下下。出云看了它一眼,心想:倒不怕人的。
出云一边洗牌,一边淡淡道:“再来?”
周眠盯着他看,唇边带着一抹笑,有点狡黠,有点诡秘,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周眠慢悠悠道:“再来?小美人,你输给本座这么多钱,你主子不生气吗?”
出云道:“我就是春风小榭的主子。”
周眠扑哧一笑,直起身来,撩了撩自己紫色的长发:“你撒谎。”他扭头问红萼道,“本座要他,多少钱一晚?”
出云一推牌桌,站起身来,薄怒道:“恕不奉陪!”拂袖走了。周眠望着他背影,唰地展开一把冰蚕作面,削玉为骨,上头绘着紫蝶恋花的扇子,轻轻摇着,眯起了眼。
那年出云十三岁,除了萧青云之外,他陪过五个人。这五个人,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没想到周眠会成第六个。
出云知道周眠有些来头,只是不知轻重。周眠未及弱冠,刚杀了二百余人。他叛教弑师,屠了满门,苗疆诸教莫不归服。听说他蛊毒一道已至大成,厌倦了,眼下热衷做生意,商行从西南开到两湖。萧青云要他暂时倒没有什么用,当然也不敢用淫蛊对付他,但赊这么一个人情总没有坏处。但凡世上蛊毒,没什么瞒得过周眠,出云身上那只淫蛊也是一样。他见出云不喜欢那东西,也不故意去激它,只是同常人一样,同他睡了一晚,要了两次,搂着他到了天明,出云醒之前就静悄悄地走了。周眠管他叫“小美人”,出云疑心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如同露水浮萍,一夜缠绵,缘分就散了。
周眠是个外热内冷的秉性。出云看他玩牌时妖妖娆娆的样子,还以为是个风流浪荡子,其实独处起来没有什么话,也不常常笑。周眠那时候没有什么朋友,全世界提起他来都叫“那魔头”。出云不知道个中曲折,只以为周眠天性冷淡。夏天过了,秋天的赏菊宴上,游人如织,出云又瞧见周眠,就停下来朝他打招呼。周眠仿佛很惊讶,瞧了他一会儿,才莞尔一笑,点点头,煞是美艳。那天出云是陪萧青云去的,萧青云和几个同侪吟诗作对,出云百无聊赖地蹲在水池边数蝌蚪,周眠从他背后绕过来,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说:“萧相公没告诉你不要同本座讲话吗。”
出云顿了顿,想起来仿佛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萧青云没说不要同周眠讲话,只说他“喜怒无常”,让出云别惹他生气,召来祸端。出云只是摇摇头,问:“为什么?”
周眠两只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弯起来,指着自己道:“因为本座是坏人呀。”
出云盯着水面发呆,随口道:“是挺坏的,打牌还出千。”
周眠愣了愣,委屈道:“你自己数不清数,还污蔑本座出千。”
出云不服气道:“我才不信,你就是出千了。从来没有人连赢我那么多把,牌数我都记着呢。”
周眠被他气哼哼的包子脸逗乐了,歪在一边笑了一会儿,说:“你就怪本座打牌出千哪?”
出云道:“不然呢?”
周眠道:“本座还cao了你呢。”
出云道:“那是萧相公答应的。萧相公不答应,你再坏也cao不到。”
周眠道:“谁说的?本座半夜把你迷晕了,绑架到西南去。哇!那可是大魔窟,谁也逃不掉。满地都是蜘蛛蜈蚣蝎子毒蛇,还有躶体小姐姐。”
出云扭头看了他一会儿,小心翼翼道:“真的吗?”
周眠道:“对呀,你随便找个说书的问,全天下都知道。”
出云道:“那你干嘛绑我呢?”
周眠道:“因为本座是坏人呀。”
出云道:“那你别绑我,你不就是好人了吗?”
周眠笑了一阵,见萧青云远远地过来,便站起身拍了拍紫衣上的灰尘,朝出云道:“不会绑你的哦,别害怕。”说罢扭头走了。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