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伊文莱德对此不抱有期待。
他血管里流淌的带着腥气的温暖液体有着和诺克家的人完全相反的东西。他的父亲、祖父、乃至于一百二十一年前的罗马尼王子,谁都没有指望过他们能和诺克处得来。伊文莱德不清楚两家间的闻名的恩怨的开始,也不是很有意愿去探究。家族间的仇恨也就那么回事,盛装的夫人们发现对方帽子上的羽毛和自己的颜色相近,宴会上关于被打断的炫耀的口角,伟大的陛下兴致勃勃同意的生死决斗,对落后但暴利的远东市场的垄断权的殊死争夺。除了被供养着而不得不为主人效力的学者们,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和诺克的恩怨情仇,还不如在草丛里找马齿苋来得有趣。
诺克家的凯撒却仿佛准备当个艾菲斯郡第一位被剥夺继承权的忤逆的长子。他对伊文莱德十分在意,远超过对一个来自有着宿仇的家族的继承人应有的关注程度。他自以为那些侧视和迅速转移的视线不会让伊文莱德察觉,事实上伊文莱德一开始也的确并不知情。伊文莱德一向把父亲和祖父的嘱托当做绕着飞一小会儿就远去的蜜蜂,只在转入斯莱德文理学院的第一个七天里,稍微注意了诺克家这一代的仇人长什么模样。后来当他逐渐记熟了同学们的名字和长相并能通过他们的衣着辨认出来后,凯撒就被他从脑海里抹去了。橄榄球队的凯撒从不选数学课、哲学课、和拉丁文课,而这些课的课室是伊文莱德频繁出没的地方。他们的交集只有被校长视为“最重要最神圣”的帝国史和女王传。伊文莱德偶尔会去听帝国史,但“瞎子”福德的女王传?不,绝不。他进课室的第五分钟就会开始睡觉。直到被三位高年级学长(其中有一位他们年级的首席)从寝室带去贴着“低年级不可入内”的浴室,伊文莱德才对凯撒关于自己的过分的关注有一点了解。
尽管和凯撒达成了那样一个绝对会被他们各自的父亲恨之入骨的“可耻的”交易,伊文莱德还是不太对凯撒和他的爱好感兴趣。伊文莱德的母亲是当年在社交圈内很有地位的端庄的小姐,而擅长和各色男人打交道的诺克夫人从未获得进入她们圈子的许可。凯撒喜欢亲自挑选“晚会”的主角(通常是像嫩芽一样清秀的农家少年),当众捉弄他,经常会要求主角和他的朋友们翻滚在一起。不平等的关系,痛苦的哭喊,欢快的淫荡呻吟,被轮流多次侮辱和玷污,他最爱这样的场面。伊文莱德,不像他的父亲那样青睐高贵端庄的女士,也无法理解诺克对背德、混乱、癫狂的追求。能引起他兴趣的对象并不少,但奇怪的是,很难在他们身上找到共同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像一阵有着不同花香味的狂风,令伊文莱德迷乱和沉醉的芳香是短暂的,闪电轰然炸开又迅速带着光亮遁去,狂热的情欲和爱恋只在骤然来临的瞬间有其存在,离去后并不会使伊文莱德感到空虚和绝望,因此也就像从未造访过一般无从留下印记。
伊文莱德端着烛台走在通往凯撒寝室的路上。巨大落地窗外树如魔鬼的角一般扭曲丑陋地生长着,阴冷的月光穿过树的躯干和秃而无叶的枝桠映在地毯上、墙和地毯的交界处上。
巡夜的史密思先生对伊文莱德平静礼貌的问候有些不满,故作胆怯地讲述了一个少年被魔鬼引诱走向地狱的未被记载的故事,打算恐吓这个态度冷淡的少年。伊文莱德并不想让他得逞,加快了脚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史密斯先生捉弄成功,突然升起一簇怒火,以至于忘了敲门便进入了凯撒的领域。
昏黄烛火下,凯撒的惊愕和慌乱无处遁逃,他狼狈地拉上被子盖住自己赤裸的腰背和臀部,他扭曲的腰上皮肤皱起一道深深的褶子,令伊文莱德感到了一点欢快。
注意,这一点点的欢快很重要。这决定了伊文莱德对接下来的事情会抱有更多的热情,从而采取一些不那么有风度的行动。
凯撒被分到有着能看见远方山峦和云雾的美丽清晨的房间。尽管校长从不承认他对诺克家继承人的偏爱,凯撒本人也没有愚蠢到(是吗?)发表会被人攻讦的炫耀,但所有学生都知道真相。凯撒和他的唯唯诺诺的跟班占有一整套精心装饰的房间,大理石砌成的门厅和光滑的地砖在冬天营造出蛇一样阴冷的鬼蜮氛围,彩色玻璃窗以金边雕画边框,被镶嵌于青苔无法蔓延而上的白墙,镀银的长尾鸟停在窗台上。盥洗室外,冰冷大理石板上立着巨大的衣柜,由在远东地区专供豪富贵族使用的酸枝木制成,从原料到成品的整个制作过程都在遥远的半球外完成,匠人耗费数月乃至数年时间才完工的花卉、鸟雀、传说中的生物静静浮在香气奇特的衣柜表面,它们的美丽足够使每一个有黄热病的男人陷入离奇而肤浅的幻想中。高年级的学长把搞到凯撒的人称为屠龙勇士,其中一个原因当然是凯撒那祖先传下的恐怖的暴烈脾气,也未必不是在隐喻诺克家继承人所拥有的庞大的财富。伊文莱德的父亲会在心情美妙时称宿敌为“粗野的暴发户”,他优雅的母亲碍于淑女的礼仪只能投以赞叹的目光支持自己的丈夫。然而罗马尼王子其实并不比诺克大公年长,他们的年纪差距微小到皇室成员常常提起他们曾抢夺同一个女人,为她争风吃醋的桃色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