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欢未偶(一)</h1>
明明才历了大暑天气,偏生永安的天还是这般燥热,几近夜色才稍稍消减些。天边渐渐染上了暮蓝,又添了几分昏黄,一直蔓延到了天际。一顶绿呢暗纹的软轿拐入了拱辰街,那轿子里坐着的人倒是并不急切,只是静静得合上双眼,细细思量。软轿又沿着青砖道行了些时刻,才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待轿门压下,一路随侍在旁的小厮才上前掀了帘子,低声道,“少爷,晋宁公主的府邸到了。”
那轿中的人瞥了他一眼,眼里好似有些怒意,只在一时,也就敛了神色,快步行至了府门前。他在青石阶下理了理仪容服裳,觉得心里终于舒坦了些,才让那一旁小厮上去递了玉牌。通报的人进去的太久,久到他的脸都慢慢同那天色一般颜色。他觉着自己的火气又快要上头了,直到身旁的人也忍不住提醒道,“少爷,您可得为了夫人想想,夫人总是……”
他冷冷得轻轻扫了一眼,小厮也就知趣的住了嘴。
张景裕当然知道自己母上总是劝说自己忍着些,迎了晋宁进门也就万事皆好。若不是有她劝说,他才不愿来这劳什子公主府,平白给人送上门来讨气受。他也不知怎么就天降姻缘,被赐下了这样一桩婚事,简直就是大大的不幸。
自和玺夫人故去后,镇南王府便缺了主事的少君,是以晋宁被养在了潘贵妃的膝下。潘贵妃自己也育有一位公主,端的是温柔娴静,和顺淑嘉的性子,哪似这晋宁一般骄纵野气。偏偏这圣上还因着镇南王的缘故,对她极是娇惯。张景裕的思绪也不知飞往了何处,乍有一阵凉风袭来,他才清醒了几分,原是额角已渗出些薄汗。
便有一位蓝衫女子穿过中庭快步行来,看清府门前人的模样,他虽是被晾了许久,也还是立的直直得,同那翠竹一般。倩娘将他引进府中,颇是歉意道,“劳烦张侍郎好等。公主她晚膳时吃了几盏清酒,一直闹着头晕。传太医来施了几针,才得了浅眠。婢子也不敢前去打扰,便一直在阁外候着,这才怠慢了大人。”
“不妨事,自是公主玉体紧要。”张景裕倒是没有生气,复又问道,“那晋宁如今可好些了?”
倩娘笑道,“公主适才醒来,已是恢复许多。她知道奴才们如此怠慢您,倒是颇为生气,这才要婢子即刻将大人迎进来。”
张景裕听得这话,轻轻点了点头,适才的气也就消了几分。却又忆起上旬同她在校场大打出手落得众人笑柄的事来,他只知她不喜诗书,还不知她天生蛮力。虽是些三角猫的功夫,倒让自己挂了彩,真是丢尽了脸面。
他的步子在门口略略歇了歇,朝倩娘道,“我同公主尚未成婚,在闺阁相见是否太逾礼了些?”
倩娘回道,“大人您既是同公主已有了婚约的人,又是公主宣您至此,哪里会有什么闲话。”
他也就安下心来,进了重云殿。
琉璃为饰,金玉作堂,倒也合的上她那高高在上的身份与帝王的宠爱。殿中的金炉燃着些百濯香,传闻中沾衣不散,百浣不歇,他从前倒是不曾在意她衣上的熏香。
“景裕哥哥到了?”
声音极是轻柔,落在他耳里竟是添了些清甜,又听得晋宁在他身后道,“景裕这样久都不来瞧一瞧我,想来是真生我的气了。”
张景裕淡淡道,“臣怎么敢生公主的气呢?不过是最近府衙公务繁杂,才许久未来拜见。倒是微臣疏忽了,无意冷落了您,都是臣的罪过。”
他的耳后一凉,竟是她的葱白指尖缓缓掠过,又在他肩侧来去摩挲。也不知是她故意还是不甚懂得力道,他竟觉着肩上有许多小蚁轻啄一般,颇是酥痒。他便道,“公主这般捉弄微臣作甚?”
“景裕怎么也不回头瞧一瞧,莫非还是生我的气?”
他这才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