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长莺飞的春天,有一对夫妇,新得了个孩子。
“他的酒窝真可爱。”丈夫戳戳孩子的脸颊,露出欣喜的笑容。
“那就叫喜吧。”娘子望着丈夫的面容,目光温柔而和蔼。
孩子一天天长大了,邻里都叫他喜娃。喜娃很顽皮,满山满野地撒欢儿,还经常举着树枝当长剑,追着隔壁秦伯的小黄狗乱跑。每当闯了祸,他便睁大无辜的眼睛,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对方面上。大人们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点点他肉嘟嘟的小脸蛋,半是责备、半是怜爱地说上一句:
“你啊,小东西。”
夏天到了,很热。
喜娃跟着妈妈去南坡饷田,他三步一跳,提着水壶摇摇晃晃,恨不得直接扑到田埂里抓蜻蜓去,但母亲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喜娃捉住了一只蚱蜢,听见他妈在跟村头王嫂讲悄悄话,便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偷听。
“这个月又没下雨吗?”
“是呀,你瞧,这都干成什么样了。”王嫂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忽然压低声音说:”咱这儿还算好的,至少有河水能灌田地,听说北边的那些地方都旱得不行,灾民一波波往南逃”
喜娃听不懂什么是大旱、什么是灾民,但他看得出王嫂和母亲脸上的焦虑,自己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会怎么样呢?
指间的蚱蜢挣扎了两下,跑了。
稻谷由青绿变为金黄,秋天来了。
有很多人从远方走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他们大多衣不蔽体,面黄肌瘦,见了人就向他们讨一口吃的。喜娃被好些人讨过饼,他可怜大家,把自己的晚饭省下来分给别人,但永远不够。
一日,他叼了块米团,坐在树上乘凉——果子早被那些过路人摘完了。
树下靠了两个青年人,身边堆着刚收下的谷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家的还好吧?我这边都快被抢完了”
“唉,别提了,塘里鱼都不剩几只了”另一个青年摇摇头,沮丧地说:“流民一波一波地来,能给的都给完了,没给到的那些就开始动手抢,听说隔壁村更惨,跟蝗虫过境没两样。”
喜娃家的谷已经归仓了,他没什么忧虑,只是大口嚼着米团,心里思考下午该去哪儿捉蚯蚓——蚂蚱已经被吃得找不到了。
“话说,徐家那两口子也太好心了吧,每天大锅大锅地施粥不怕来年没米吃么?”
“谁知道呢,我看小喜娃就挺无忧无虑的,想来是啥都不知道吧。”青年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说:“不过我比较担心城南那边——听说流民间有人生了时疫,大批大批地死啊”,
“时疫”又是什么东西?喜娃的米团嚼到一半,愣住了。
他知道死是什么,铁匠娘子开春死了,说是因为小宝宝生不下来,结果两个都没活成。]
那么这个“时疫”,也是让人活不成的东西吗?
干燥寒冷的西北风吹过,喜娃一连打了三个哈欠,他扯起衣角抹了把脸,不解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搬走自己家里的物什,“王嫂,秦伯,还有张大哥,你们都在干什么?为什么爹娘不来抱我回家?”
“小喜娃啊,听话,等会儿给你切江米条吃。”王嫂把一双丝手套塞进怀里,头也不抬地拍拍喜娃的脑门儿。
喜娃爱吃江米条,所以他很乖地坐下了,直到最后一个人搬着木门槛从院里出来,秦伯丢了把火进去后,他才开始着急:“你们为什么烧我的家!爹娘呢!我要爹娘!”
但至少现在,大人们没空理会他。
“王家娘子,你拿的东西最多,现在该是回报徐家两口子的时候了。”
“开什么玩笑!我一家六个小的已经够多了,再带这个回去,王二那天杀的狗赌徒还不得把我打死!再说,你秦叔公可拿了两个大木箱呢!怎么不由你把他带回家呀?”
“我?我家婆娘会答应吗?她巴不得我早点进棺材,剩下那份饭钱去买布料呢!张六郎啊,你年轻力壮,暂且还有没子嗣。想想看,喜娃现在才六岁,好养熟,等你有了亲子,他就正好能帮衬家里农活了,岂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不就搬了块木门槛吗!赵五公还把水缸顺走了呢——别以为大家看不见你私藏了徐娘子的朱翠!”
“你瞎说,你凭空污蔑人”
喜娃咬着下唇,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他盯着烧得噼里啪啦的自家的房屋,想起躺在床上的爹娘,过了半晌,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什么,放声大哭起来。
眼看那边的争执也快进入白热化的地步,一个老婆婆从树后走了出来,“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喜娃跟我走!”
“梅婆?”众人果然安静了。梅婆家在村头东边一个偏远的角落,她平日很少到村里来,听说是靠帮镇上酒楼洗衣维生的。
“怎么?有疑问吗?”老阿婆叉着腰一瞪,“与其让你们像踢皮球一样推来让去,还是交给我这个老婆子好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