叡的家乡,傻乎乎地要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京中的风云变幻并未波及到历州府中一个小小的县城。
田间地头上是耕耘辛苦的农民,萧景澜扶着轮椅缓缓俯身捧起些泥土,低声与旁边的农夫说着水井与河道浇灌农田的法子。
褚知县也来查看农田,远远地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盲眼少年,心中百般滋味,复杂至极。
他自认年长,实在不该做此等矫情别扭之举,是死是活,恨或不恨,都该给那孩子一个交代。
可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却有总觉得一口腥甜之气噎在胸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农夫对萧景澜说:“萧先生,历州城春日总是大旱,夏季又多雨,作物受不住,常常被泡烂在地里。”
萧景澜柔声问:“近处可有水库?”
农夫还未开口,身后却响起一声轻咳。
一个低沉沧桑的声音说:“明宏县地势地平,并无大的湖泊,人工发掘水库又太过劳民伤财。”
萧景澜怔了怔,不知此人是谁。但旱涝调治之法,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人,于是他说:“我曾查阅过历州全境的河流湖泊山脉走势,明宏县虽无湖泊,山中溪流却细密交错,只要稍加通凿,便可成天然水网,蓄水之力不逊于一方湖泊。”
他并不知眼前的便是褚英叡之父,说话温润轻柔,不紧不慢地缓缓捻着手中的泥土,又慢慢把草叶撕开,露出里面的叶脉。
褚知县冷着脸扬着眉:“你懂治水?”
萧景澜轻声说:“看过一些著作,或许是可用之法。”
褚知县说:“京中传言,说萧家小少爷七岁时受了惊吓,从此便痴傻愚笨,连百家姓都背不过了。今日一见,发现传言果真只是传言而已。”
萧景澜怔住了:“您……您认得我……”
褚知县深吸一口气,说:“传我的命令,派人丈量溪流绘成图纸,请老师傅来看一眼,织成水网是否可行。”
衙役说:“是,知县大人。”
说着,衙役转身离开了。
萧景澜如遭重击,耳边痛苦地嗡鸣着,他支撑着想要起身,下半身却没有半点直觉,差点摔倒在地上。
褚知县把他按回了轮椅上:“别提那些事,本县不想听。”
萧景澜沙哑着说:“褚知县……”
褚知县说:“雨季就快到了,在解决水库之事前,本县不想被私情干扰心情影响公务。你若有用,本县就用你一回。若无用,也别在这时候说。”
萧景澜苦笑:“多谢褚知县……”
褚知县一张老脸拉的老长,许久之后才面无表情地说:“历州夏日里多雨,你既行动不便,出门最好让下人备好伞。”
萧景澜低声说:“多谢……”
褚知县离开了。
萧景澜微微苦笑,说:“周叔,走吧,回去吃午饭。不知道莺儿那丫头,到底学会煮粥了没。”
一匹快马冲进明宏县城中,一个胡子拉碴的高大男人满面风霜疲惫,在路边买了两个烙饼,问:“最近可有一个年轻的少爷来此处定居?他大概这么高,长得很秀气。”
卖烙饼的小贩愣了一下,问:“你找萧先生?”
戚无行疲惫地寻到山脚下那座小小的宅子。
侍女在厨房中忙碌着,管家慢慢修缮着破损的窗纸。
他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坐在树下,静静地抬头看着天光。
那个曾经哭唧唧像只猫儿一样窝在他怀里的少年,沉静温润了许多,就那样安静地坐在时光里,像一泓清泉和暖阳,只是看着,心中冰冷荒凉的苦楚便悄无声息地散在了风中。
戚无行没有靠近,也不敢靠近。
他就那样站在小院的篱笆墙外,沉默着看了很久很久。
萧景澜看了会儿天,缓缓抬起手,轻轻拢住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什么操控着,不受控制地紧紧握住了。
戚无行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莺儿一脸灰地咳嗽着从厨房里窜出来:“咳咳咳咳……少爷……咳咳咳……”
萧景澜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无奈地温柔浅笑:“我早说过了,厨房与你八字相克,强求不得。”
莺儿眼泪汪汪:“我……我……”
萧景澜说:“拿上铜钱,去买吃食吧。”
莺儿擦着脸上的灰,吐吐舌头,拿着铜钱推开柴门。
忽然,篱笆墙外响起莺儿的尖叫声:“啊!!!”
萧景澜急忙推着轮椅过去:“莺儿?莺儿?怎么了!”
莺儿颤颤巍巍地看着那一大坨男人,哭着说:“这……这里有个乞丐……好吓人啊……”
戚无行:“…………”
萧景澜哑然失笑:“乞丐是可怜之人,有什么好怕的。”
他慢慢推着轮椅过来,从袖中摸出两个铜板,缓缓俯身递出去:“拿去买些吃的,”又说,“莺儿,去我房中取两块皂角,带他去河边梳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