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阿瑛</h1>
周迟回府,沈夫人已不在府中。
沈夫人为着今日乃她已故儿子的生忌,一早出城去了。平时她几乎每天都会过来陪周迟说话,或者带领各位女眷做活计,查账、面客等等也由她来做。她一走,周迟顿时觉得后院冷冷清清的。
午饭只有她一个人用。
侍女小心地服侍她吃饭。前几日闹出事故,侍女谨慎了许多,等姑娘吃得差不多便及时撤掉,不许惯着。姑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吃东西竟然不知饥饱,在她看来还挺可怜的。
周迟漱完口,问起侍女:“我认识将军有些年份了,为何不曾见过他们的孩子?”
“这是公子故去的第十年。若他尚在,今日就该满二十二岁了。”
“真是不幸。沈家哥哥是怎么离世的?”
“公子原本只是小病,一来二去,折腾成了大病,痨病入骨,回天乏术,于十二岁时在边关逝去。”
周迟黯然。
她也经历过生离死别,个中滋味,的确苦涩,尤其白发人送黑发人,听起来几乎令人心碎。
“姑娘莫伤心。将军五年前来江城,大雨中行军,遇到山洪斩断去路,连人带马不慎坠落,所幸得一少年相救。那位少年年仅十五,为救将军,腰腹被树枝刮了一道口子,伤口发炎,险些丧命。他倔强的性子和公子很像。后来将军收留了他,虽无名义,情分上却视他作义子。他现在还是将军身边的亲兵。将军很喜爱他,亲自教他枪法。对了,姑娘应该见过。”侍女温柔地说道,“就是如今将军的直系部下李承业李将军。”
周迟午后牵着马来到柳树街。据上回她和李承业在这里分别过去了两个多月。青天白日,遥望军营,平地起了滚滚烟尘。
她在街口徘徊了一阵。
她的马是千里良驹,箭塔上的斥候注意到她,遣两名步卒前来察看。
一人见她面相不凡,道:“姑娘有事?”
周迟行了一礼,出示将军府的令牌。
“敢问两位,李承业将军可在此?”
两位军士互相看了一眼,方才说话那人道:“李将军现在不在我营。”
“那他现在在何处?”
“他现在——”
“诶。”另一人拦住那人,“将军忙碌,姑娘有事,可以留话,我们会转达。”
“这倒不必,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劳驾。”
周迟和两位军士作别,慢慢往回走。
柳树营都是沈将军的亲兵,主要负责将军府的护卫及江城一应城防工事。两个月前李一尘在将军府遇刺后向沈将军要人,紧接着李承业就被调走,恐怕此人遭到了沈将军的猜忌。
周迟来到望江楼对面的茶楼,要了一间房,一份纸笔,铺开画纸,等水烧开。
她在给李承业画像。
李承业颇有几分英气,下颌线棱角分明,锋利硬朗,双目极有神采,左边眉毛下方点着一颗小痣。
片刻工夫,铜壶壶嘴吐出袅袅白烟。
周迟基本画完,只剩眉毛那处还空着。她比划了两下,饱蘸浓墨,待要下笔,不知怎地,突然脑子一空,全忘了个干净。画他的眉需一气呵成。世人画龙难在点睛,她画李承业竟难在画眉。
周迟重新酝酿一番,勉强下笔,又不满意,各处补笔,涂涂改改。
这画算毁了。
她放弃了,心里琢磨,该让周江澜帮她做这事。
水开了一阵,茶博士进来给她看茶。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一上来便自报家门,称自己名唤阿瑛,是这间茶楼的老板,因夫君早逝,被迫亲自经营。她对周迟无视她有些不满,偷偷瞧了这小姑娘好几眼。
周迟还在反复看她的画,起身举起画纸,来到窗边,对着阳光看了看。
阿瑛手一抖,白瓷小杯落在软软的毛毡上。
周迟回头,她小声道歉,拿棉布擦净桌角的水渍。她低垂的眼睫似乎有哀愁之色。
得来全不费工夫。
周迟主动开口搭话:“您认识画上的人?”
“我与他的确有三分交情。”
阿瑛说着,红了眼眶。
周迟来了兴致,坐在她对面,隔着矮几将随身罗帕递给她。
“姑娘擦擦眼泪。”
“失礼了。我并未伤心哭泣。”
“那是因为你虽不肯在人前轻易落泪,泪水却都往回流在了心里,你不以娇弱的一面乞人怜惜,而是独自承担人世间的苦楚。一个人撑起家业,一定很辛苦吧,更何况受了情伤。”周迟握住她的手,“我亦如此。”
阿瑛道谢,眼睛更红了,泫然欲泣。
“你看起来年纪尚小,难道也被那人骗了身子?”
周迟惨淡一笑,道:“我与他素日见面甚少,只能在路过军营时偷偷张望他,但每一眼,我都深深记在心里。闺中好友都劝我,说李大哥声名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