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日头短,等萧容沐浴更衣了,站定在霃的书房廊下时,日光已有了几分昏黄的暖意。说来也怪,尽管霃把这双儿捏在手里玩尽了,却不像传闻里那般真的让他裸着身子从后廊走过去。女官送来的衣物均是日常华贵的打扮,除了赐夫人必穿的几件体面首饰,其他尽是些绫罗绸缎软袄貂皮。又有三个管事的侍女,五个侍仆和两个老实的粗使男仆住进了院子。萧容从礼单里挑了一把水纹锻的黑鞘寒铁马刀挂到腰上,把衣服穿够了才踩着雪跟着候着的女官跨进书房的院子。那女官进去禀报了,萧容又被叫进去陪公主用饭,待他托着霃上了马鞍,天已有了擦擦黑的样子。
侍郎们要跟着公主去府外的小校场,大冷天里还是骑马暖和些。霃看萧容没马,便要拉他坐自己胯下那匹结实紧凑的白马。萧容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也不推辞,抓着公主的手翻身上马落到鞍后。他一上马,霃便往后一倒靠近他怀中,舒舒服服地把缰绳扔进他手里。
“俾不会……”萧容抓着缰绳有些不知所措,胯下的马却自顾自地开始走起来。怀里的公主扭过头轻轻且了一声,毛茸茸的围帽软乎乎的,挠着他的脸极为舒服。萧容低下头,伸直了两条胳膊把她拢到怀里,学着安国将军的样子做她的靠背。那胯下的马昂着头塌着背,躲着身上的重量,被公主的两条腿拨弄着前行。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萧容的手背,整了整他手里的缰绳按到了大腿上。
“安国将军自称属下,你也不必学那些旧称。”霃漫不经心地说道,又问:“在家里没学过马么,那你如何过的比试?”
霃拉着萧容的手,胳膊慢慢带着力气让马头降了下来。身后的双儿聪明的很,几次之后就知道跟着公主的手指操控马匹。“入营考的六艺,骑射作一科,家父叮嘱只要夹着马保持头肩不动便可。”他想了想,斟酌言辞又说道:“属下长得不好,家父不许骑马,怕破身妨了日后婚嫁。”
霃哦了一声,也不答话,只记得白日里看律法,总有些相互矛盾之处。譬如说这婚嫁,古法是男不婚女不嫁,各自走婚,住家随意。两位男帝接续当朝几年,兴起的礼教便和女帝时不同。先是以女儿珍贵为由不得习武,禁于闺阁,又宣扬双儿更要守贞操,以夫为天种种。现下北边的习俗已演变为双儿要随着男人过,更有强势的男人家里要庶民家女子随男姓的。幸而男帝存时不久,自先帝登基后这些律法便尽数废了,但有不少生养了男儿的人家的仍然持旧习教育幼子,与古法不合。如今年号昭正,当今圣上欲推旧俗立新法,正是她做功绩的好时机。霃也不深想,眼下外患当头,徐徐图之才是正经。
说话间一队人马走近校场,还未到院门便远远听见一群闲汉大声叫骂,守院的副头领孙梁杵在门前,并十个侍郎也不动作,只站在怀孕的阿媛身后助阵。她房里一个双儿被指了报信,刚一拐弯便与公主的队伍撞到一起。“殿下,是刘璧家的来要尸身了,媛管事正指人拦着呢!”
霃冷下脸,让那双儿去请阿瑶。原来这刘璧是本地管粮的地官室娘生的一个儿子。刘家富有,拿了一座小山头并山脚下的良田换回来在家里骄养,等到十五六岁便在当地出了名。这刘璧身长九尺,肤白俊美,又熟知迎来送往各等规矩,不久就混进了铁卫营做了公主身边的一等亲卫。要不是前日事发,他靠着恩宠往上讨个长伴的名分也不是什么难事,偏偏这公主壳子还在,内里芯子早已掉了包。霃心里挂记着怀孕的阿媛,扯了缰绳往前走,身后侍郎们催马跟上,一时蹄声凌乱。她皱起眉头,双手捏着缰绳,身体微微向后,脚跟轻点马腹,只见胯下白马拱起背高抬四蹄,蹄铁在石板路上踏踏前行做出响声。身后几位侍郎都极有眼色,虽然做不出华丽花哨的步伐,却也知道怎样控马,待霃徐徐走近时,一队人马蹄声如雷,整齐得犹如只有一匹马一般。
那群闲汉为公主的阵势所摄,叫骂也顾不上,只看到一群人马齐拢拢聚在一起,一息之间便散在门口摆出迎敌的阵势。打头的汉子虽未见过这位长公主,却也知道卫将军并不在城里,能领着这些个年轻侍郎在公主府里纵马的除了燕主本人不能作他想,便掩着脸假哭了一声“弟弟你死的好惨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拿腔拿调地讲起年迈老父失了心爱的儿子,要将他的尸身齐齐整整地讨要回去葬于祖坟。他一边假哭一边膝行着往前挪,身边几个男人也拢着跪到一起擦眼泪。“殿下来了就好说话。”阿媛看到霃拦在自己身前护着,忙拨开众人走到马前,正过身对霃弯腰行礼缓缓说道:“公主容禀,刘璧等人秽乱内府,按律当斩,碎尸荒野,殿下律令已在城内张贴。这一众汉子自称刘璧兄弟,不顾阻拦硬闯进府来索要,出言不逊,小人已封了大门,请公主明鉴。”
霃嗯了一声,还未说话,那群汉子里有人听见封了府门,便有一个冒头高呼:“我刘家是年年上缴军粮的大户,难道要个尸首都不给?公主莫让小人们寒了心!”又有一个喊道:“刘侍郎的不给,其他几位军士的也不给吗?”
萧容听到此处心中一动,这群人中有的脸上还带着伤,看血迹早已干了,不像是刚打的。